
MY FRI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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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幾顆銳利沙塵在鏡片上劃出幾道細紋,高大的棕髮男人坐在廢墟樓房的屋簷上,離旅行團紮營並不遠,也可以說他在偷懶或是休息,任沙塵侵蝕肉身。幾根硬質的髮梢因風無力飄起,他的頭髮早已因長年乾燥失去了光澤,摸起來像粗糙刺手的麻繩,皮膚也是長年沾著灰塵,乾燥又暗沉。
但金恩沒有很在乎,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魔術方塊。當初將這顆繽紛的玩具拿到手時,顏色有些已經斑駁到分不清哪個是紅藍黃白,最後他勉強在每塊表面刻上代表顏色的符號,例如正方形是藍、圓形是白、三角形是黃——金恩想起之前他和團員比賽如何用黃砂堆出最漂亮的金字塔,然後他贏了——於是,他用代表勝利頂端的三角形代替黃色。
方塊被轉動時發出清脆又卡頓的摩擦聲,斷斷續續摸了一個月的他只能復原一面白色,真是個蠢東西,金恩有些氣餒地想,或許他一輩子都無法成功復原六面,真是個蠢東西。
就在他腳無意識地懸空搖晃,終於考慮將這顆方塊當作投擲武器來玩時,遠處呼呼的風聲摻雜著馬達和輪胎在硬質沙地上掙扎滾過的機械式悶哼,還有一些貨物和金屬碰撞的刺耳摩擦,像隻不畏沙暴又自由的野獸,那很熟悉,而金恩知道那隻野獸體內是誰在操控,那讓他心情馬上咖登地蹦了起來。
金恩將方塊收進後腰皮袋,帶著笑意從屋簷上毫不費力地跳下,他雙腳結實地著地時,一旁的捻角山羊卻像是剛睡醒般走幾步就滑了一跤。
唉,他好像真的過得有點太悠閒了。
他大步經過旅行團,扯開笑容隨意地跟路過的團員打招呼,有個嚮導對他喊道:「嘿,你他媽剛剛去哪?這時候不是該站崗——」金恩胡亂地向後擺了擺手大喊說他要去解手,便朝向營地外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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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和旅行團的人互動上並不是多友善這點在不知何時產生了變化。具體原因她也不太清楚,但那感覺也頗為奇妙。一般而言,她接收到的不是惡意就是冷淡。或許就和普通人說的一樣,即使野獸好好收起獠牙利爪,某些東西也會不小心溢出。
只是在之前幾次交易下,狐狸嗅到的不是帶有難以言喻情緒的霉味,而是一種來自原野的風,或該說青草味。
她不得不承認與名為金恩的男人交易的這點成了她對來旅行團交涉的一個小小……期待。或許是因為對方是個古怪的人,相處起來也不錯吧。
手握方向盤,遠處的人影看上去頗為熟悉,在看見那隻同樣眼熟的精神體後她也不自覺的勾了勾嘴角。若是除去自己還有復仇這件事情,還有染病的因素的話。其實她挺喜歡對方給自己的挑戰的——有關於找到一些稀奇物品的這點。可能狐狸就是愛四處挖洞找獵物?這點她不得而知。
算準距離,她停下自己那輛還算堪用的旅行車。在設下各種防盜措施後她才帶起面罩,踏出車外。今天風沙比預料之外的大了些,綁在身上的褪色紅布隨之飛揚——雖然她不認為友人說的「傭兵就該有個註冊標章」這點是正確的,但不得不說,飄揚的紅布條確實讓她的身影看上去顯眼許多。
而那身影也確實筆直的朝著她已經記住長相,或該說記住面具形狀的人那裡走去。天曉得對方這次又會給出那些獵寶清單?她對這點稍稍有些期待。只是在那之前,或許還得先找個地方避避風沙就是。
飄揚的紅布在漫無邊際的沙地中實屬顯眼,金恩輕鬆地邁步走向對方,捻角山羊卻早已無視逆風先跑到目的地,踩起小碎步在蒙面女人的四周輕快又有點毛躁地繞著,主人期待的心情顯而易見。
「嘿——嗨!黑桃,我一直在等妳!」金恩在快走近的不遠處張開手,他的聲音滿是笑意,「多久沒見了?一個月?兩個月?」
他湊過去想擁抱對方,然後才啊了聲想起什麼般停下,「噢,我都忘記妳感染了,哈哈。」
像是代替友好的擁抱,山羊晃了晃角,在狐狸面前低下頭嗅了嗅,像是想友好地碰碰對方鼻頭。
如果她沒染病的話,那擁抱或許不錯。但劃清界線是好事,畢竟她可不希望別人僅只是因為釋出善意就被迫縮短壽命。
「大概一個月又十五天?好久不見,金恩。」
她的語調聽上去帶了點笑意,面具後的視線看著山羊的動作,而自己身邊的棕毛狐狸則是先縮了縮頭,爾後才又探頭和眼前比自己大上不少的動物互相觸碰。最後甚至是用側臉蹭了蹭低頭的山羊。
震子與震子交疊,那感覺有些熟悉。不過只要是出於善意,那麼這樣的接觸就不會不舒服。
「上次帶來的東西好用嗎?撥放器當時找了技工修理,我怕對方不老實,偷工減料。」
實際上應該是不會這樣,她想。但為求保險起見,她還是多問了句。不過再說完後她想了下,隨後才又繼續說道。
「……要先找個地方躲一下風嗎,在這太久面罩會耗損的很快。」
或許那也是一個訊號吧,關於她今天其實沒有行程,可以多聊點。也可以多分享點東西的訊號。
金恩笑著聳了聳肩,「不愧是傭兵,記得真清楚。」他隔著面具向黑桃眨了眨眼,也不確定對方看不看得到,「時間就是金錢,對吧?」
聽到對方避風的提議,棕髮男人擺了擺手,示意傭兵跟上自己回營。而山羊也回蹭狐狸,甚至調皮地伸舌舔了口狐狸臉上的毛,便輕快地轉身一躍先走一步。
「妳真好,那個撥放器好用極了!」金恩一邊調整自己身上的披肩,不時回頭笑著談天,「裡面還有一些過去的歌!你知道綠洲合唱團嗎?或許以前很流行吧,我現在會用口琴吹他們的歌!」
他自顧自地說著,沙塵不停掠過靴子發出細碎聲響,「以前的人是不是過得很憂鬱,明明那時應該沒有戰爭,他們卻總愛唱一切都太遲了……還用嘶吼的方式唱!」他摸了摸脖子,像是覺得那樣唱歌很不舒服。「黑桃,妳對過去的歌有沒有什麼印象?」
她下意識勾了勾嘴角,原本是想說點什麼的,不過山羊的那口舔拭讓棕毛狐狸睜大眼睛呆站在了原地好一會。那連帶讓傭兵本人頓了下,雖然腳步依舊有向前,但精神體倒是愣了好幾秒才跟上主人的腳步。
「……曾經有聽過,我丈夫是念舊的人。在這塊上他好像涉略不少。而且跟你一樣,他也滿喜歡邊聽邊唱的,而且唱得不錯。」
過去的對話中有提過她曾有家庭這點嗎,說實在她也有些糊塗了。但這不是什麼需要避免的事情就是,不如說常說才可以確保那些記憶依舊完好。
「聽說那是一種宣洩,雖然沒有戰爭,但或許他們有他們的難處吧——每個時代都有各自的困擾。不過我偶爾也會想,他們比現在的人還要幸福些。」
舊時代的美好在她口裡變成某種難以言喻的嚮往,想了下後她無奈的笑了笑,縱使對方也看不見就是。
「歌的話……以前聽過的類型好像是叫做爵士樂?是純樂器的歌曲,聽上去挺輕快放鬆的。」
雖然說她也理解的不深就是,可過去某些時間點她確實聽過別人撥放珍藏的古董黑膠唱片。那東西確實悅耳,也難怪人人搶著想收藏。
大剌剌的男人沒有注意到傭兵和狐狸愣住的反應,他只是自顧自地往前走,想像對方說的話,摸了摸下巴,「如果他還在就好了,我們可以一起表演,現在要找到不是音癡的人都有點奢侈。」
「哈哈,聽說舊時代的人有源源不絕的食物,唾手可得的水和電,也不用抱著槍睡覺,擔心自己能不能活過這晚……還有妳說的爵士!」他往後向對方雙手一攤,又很快地轉回去,「我就是……不懂,他們有什麼好煩惱,所有資源和機會都比我們還多。」
雖然金恩前面講的好像自己不是音癡,此時輕鬆哼起了小調卻有點走音,也可能他自己沒發覺,畢竟難得有人能陪他說這麼多話,開心都來不及了。
他們走進了紮營處,金恩向攔住他的哨兵解釋自己與黑桃只是做點以物易物的交易,他不會把帳篷燒了什麼的,或是把子彈都送人——知曉金恩喜歡收集古怪物品的團員放了他們進去,金恩帶著傭兵來到自己的帳篷,而捻角山羊早已在裡面坐臥休憩。
「怎麼樣?」金恩拿了個行軍椅給傭兵,自己則隨意坐在某個木箱上,興奮地馬上切入正題,「妳這次都有幫我找到嗎?」
「他唱歌挺好聽的,如果現在沒有戰爭也沒鬧瘟疫,那你們搞不好可以組團當歌手。他會很樂意多一個願意一起表演的。」
對於一起表演這塊她能想像出許多畫面,可能是因為金恩的性格吧,她總感覺對方和里克會很合得來的。至於後面的問題,她也只是無奈的輕笑了聲。
「你說的也沒錯,確實是那樣。如果是生在那種時代的話肯定會比較……幸福點吧。」
幸福點,她想。依現在的情況來看她確實希望現在能像舊時代那樣單純一些。旅行團的同類讓人感到有些抗拒,甚至是焦慮。是因為做為嚮導太敏感,還是純粹只是她太被害妄想了——即便排外,他們也是和平份子,不會隨意攻擊人。
壓低頭,不發一語,直至走進對方的帳篷裡頭她才又抬起頭。傭兵和棕毛狐狸幾乎是同一時間坐下,不過比起狐狸略帶陰柔的儀態,傭兵本人看起來就略顯粗曠了些。
「有很多都沒找到——騙你的,但這真有一樣東西找不到。星型的墨鏡我沒找到。」
她先是簡短的開了個聽上去過於認真的玩笑,爾後才又揭曉謎底。往後伸手,撥弄原本固定在自己那身裝備上頭的背包暗扣,硬殼的背包就這樣被她拿在了手裡。那大小不大,但用來裝對方指定的東西剛剛好。
打開背包後她將其放置於地面,書本類的物件被背包網袋給保護的好好的,另一頭的物件則是每一樣都被安置在了鬆緊帶中。一眼望去能見到裡面確實裝了該裝的東西:三支手機,一支觸控兩支折疊式。圓筒狀的童玩,以及四組被清理過但卻依舊有些使用痕跡的鋰電池。
「墨鏡的部分原本有考慮要請技工製作,但能找到的人手法都有些太粗糙。我原本以為那東西應該不難做的。抱歉。」
這畢竟是辜負客人的期望了,她也老實的到了歉。雖然當初被她拿槍指著腦門威脅的技工也是到了歉就是,但她真的不懂星星怎麼會那麼難切,切了十來次都沒辦法做出來。白白浪費了她找到的原料。
「書的部分我看了一下,上次找到的魔術方塊好像也有瑕疵?和書上的樣子好像不一樣。」
畢竟對方想要的都是些對她而言稀奇的事物,所以印象點也足夠強。不然她可能也很難記得魔術方塊到底要是什麼模樣才是對的……但她敢肯定對方拿到的那個絕對不是對的就是。
開頭分不清真假的話讓金恩整個人楞住,意識到是玩笑才捂著胸口往後仰,好像這個玩鬧能讓他心臟病發,「黑桃!」他大笑,霧氣噴在面具眼窗上,食指向對方揮了揮,像是在說好女孩,妳也會開玩笑!
接著棕髮哨兵直接蹲在傭兵前,看對方將他上個月指定的物品一一拿出,東西全都被嚴謹又細心地保護,金恩一直喜歡這名傭兵專業和細膩的特質,而這兩點他都沒有。
「噢——太可惜了,但沒關係,沒關係。」沒有星型墨鏡讓金恩失望的語氣無法掩飾(對他來說很難),聽到傭兵還花心思請人製作,讓他向對方瞇眼笑說,「我曾在舊時代的雜誌看過那東西,戴了肯定很酷,哈哈!妳真好,這樣只給妳乾糧和子彈怎麼夠!」
接著哨兵興奮翻閱起關於魔術方塊的攻略書,並從背後腰袋拿出斑駁的3X3方塊和圖上對比。
「所以……它原本是這個樣子,每面都有完好的顏色。老天,我刻得記號是對的嗎?」他一手隨意拋了拋方塊,另一手手指按在書上讀著某頁文字,上面有許多圖解。
「……並不是排完一面就好,側邊顏色要依照第二層中心顏色選擇——什麼?」
金恩仰頭發出難受的悶哼,「呃!這真難,這東西叫魔術方塊,但我無法玩出它『魔術』的部分!」
他又翻了幾頁,吹了個輕快的口哨,像是說他就是需要這東西,最後語帶笑意地闔上並對傭兵揮了揮書本,「謝啦,我想我之後有得練習了!」
眼見玩笑話似乎起效了,她也一副沒事人的樣子聳了聳肩。或許這就是入境隨俗,和這樣奇妙的哨兵相處起來就是得稍微……輕鬆愉快點。但其實她也只是不自覺的放下了緊戒還有不安吧。
「你還會聽我說話,這也是報酬之一。這樣對我來說很夠了。」
她對眼前人說過的「故事」並不少。雖然她從未透露過自己的名字,但許多過去的碎片都讓對方知道了。一方面,她認為那並不會造成太大的傷害,但另一方面則是她其實頗為感激有人願意聽她說那些。
「或許魔術的部分就是這個,看上去簡單,但卻沒人能看透它。」
看著對方認真的樣子,她偏了偏頭。身旁的狐狸則是默默起身,只見小傢伙走到了背包旁,用撈不著東西的手爪撥弄著背包的內容物。輕晃尾巴的模樣看上去像是自豪於獵到許多獵物的樣子。
「……你需要顏料幫方塊塗上顏色的話也可以找我,那東西應該不難找。」
畢竟在這世界上依然有畫家,既然如此,顏料也就還存在著。只是品質優劣就很難判別了,而在這塊上她也不是專家。
「仔細想想,把方塊的顏色自己塗上去好像就等於是破解完魔術方塊了。」
意識到這點的傭兵喃喃自語,這可能算作弊來著,但這好像也不是不行?
「我第一次聽到這麼不賺的交易。」金恩哼笑出聲,「這樣妳找對人了,他們都說我說話最厲害,大概可以說一輩子——除非我們明天就掛了!」
他哈哈大笑,被自己說的話逗樂,一邊繼續翻弄起魔術方塊。
金恩覺得傭兵說的沒錯,誰都能說會魔術,但實際要表演又是另一回事,他以為能把同面復原成同色就是魔術,殊不知六面都要——那真的太難,不然他也不用花乾糧去換教學書,金恩嚴格的爺爺如果還活著得知,或許會用拐杖痛揮他下盤說真是窩囊,怎麼連玩具都不會。
「顏料?妳可以找到?」哨兵驚喜地看向傭兵,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頭,「對啊!我怎麼沒想到,我只想到用植物的顏色去染,但根本染不上去!」
「那妳下次可以幫我搞到顏料嗎?應該不用太多,但要不同顏色……」金恩摸著他那顆斑駁和滿是刻痕的方塊,沒有錯過黑桃的自語,「哈哈,不行啦,如果照妳說的自己塗,之後有人要問我怎麼破解,馬上就露出馬腳了!」
捻角山羊好像覺得這個對話很好笑,在地上滾了半圈,一臉愜意地繼續躺著看他們的互動。
「再來——那個東西——萬花筒?」哨兵視線移向其他物品,伸手捏起那一小捲玩具,小心翼翼地湊到眼前端詳,像是怕不小心捏壞,「妳知道這怎麼用?我們團裡的老人說看進去什麼的……怎麼看?」
「在外面很難找到可以聊天的對象,能和人互動有助於維持身心健康。」
平穩的語調配合傭兵那看不到臉的狀態,讓那句話變得更像是某種官方說詞。但從狐狸晃晃尾巴的模樣看來,那應該是帶有開心情緒的一段話。
「應該可以,在城市的話那類物品應該能簡單買到。」
前提是要有錢,但還好她還有住在中心城市的朋友——人脈有時真的能幫上忙。她想。
「露出馬腳嗎……說的也是。」
看著山羊的模樣,馬腳沒有,羊腳倒是露出來了。但看上去也……挺可愛的,只見狐狸也默默倒頭側躺在了地上,看上去挺放放鬆的樣子。尾巴一晃一晃的,一雙藍眼正看著那隻比自己大上許多的山羊。
「像用望遠鏡一樣看就行了。粗的那頭朝前。湊近看的時候確實挺不可思議的。」
她邊說邊想了下,隨後才又補述。
「花樣好像可以變換?但我也不清楚要怎麼做。不過粗的那頭感覺是活動式的,或許和那有關。」
她不會過度使用客人委託的物件,所以也只能這樣推測。
「城市啊……我還沒去過大城市,那邊的東西應該源源不絕?」
金恩對大城市總有奇妙的想像,例如人可以踩著什麼在天空飛、付費才能上廁所,還有想毀滅世界的邪惡機器人,這個想像讓他開始不確定自己到大城市會不會更快樂(杞人憂天的想法!)
山羊瞧見狐狸也側躺到地上,羊耳和尾巴一起晃了晃,像是想起什麼般用龐大的身軀往上翻了幾圈,往空中羊蹄踢了幾下,接著望向狐狸,像是問對方是不是也會這個動作。
金恩照著傭兵的指示左眼瞇起,將筒子的一端緩緩地靠近右眼,他看到一圈金黃色的三角形,圍繞著綠紅藍的圓形和五角型,上下左右對稱形成如同眼睛的美麗又詭異花紋。
但對金恩來說或許太刺激了,旅團裡的老人對萬花筒的形容都遠遠不夠,他從來沒看過這麼繽紛的色彩和圖像,簡直像是某種神靈顯示的預兆,未知的恐懼讓金恩嚇得哇啊一聲撇開視線,手一抖,萬花筒掉到地上咕嚕咕嚕地滾到黑桃腳邊。
「裡面有眼睛!」金恩指著地上看起來無辜又無害的紙筒,驚訝地對傭兵喊著,「黑桃!妳看看,裡面住著東西!」
看著山羊的動作,狐狸眨了眨眼睛,然後靈巧的滾了兩圈,黑色的小腳也不忘學著對方那樣踢踢空氣。不過做完後狐狸看著山羊歪了歪頭,像是在疑惑這樣做代表著甚麼似的。
「大城市嗎……生活機能確實便利,空氣品質比較好,可以不用戴太厚重的面罩。只是偶爾還是得戴口罩。嗯,雖然物資比較好取得,但相對的價錢也昂貴。環境上偶爾會有些吵雜跟、冷漠。」
她稍微想了下後才說出這些。分享這些也不會怎樣的,她想。
原本她還想說點什麼,但對方把萬花筒丟掉的舉動讓她不小心笑出了聲。
「我看看。」
但她也沒急著要和對方解釋萬花筒很無害的這件事,反而是伸手拿起了地上的捲筒,然後看了看裡面。
「……真的有眼睛。不過沒事,他不會傷害你的。」
她先是看了眼萬花筒,縱使臉上的面罩讓人有些疑惑她到底能不能看見內容物,但依她的說法來看,或許是看的到吧。只見她把萬花筒拿在了手裡,爾後說道。
「裡頭應該是放了可以折射光的東西吧,例如很薄的有色玻璃之類的。因為放了很多片疊加在一起,所以光折射呈現的方式有了不同。」
雖然說這些也只是她的猜測而已,但或許真就是這樣吧。然而她一開始假想的感覺並不是很浪漫就是,因為她一開始想到的是各式步槍倍鏡疊加起來使用後或許就是會長這副模樣。
「但對哨兵來說或許滿恐怖的?畢竟哨兵的視力比較好,看見的東西或許比嚮導看到的還要刺激。」
雖然她沒明言,但這也算是間接暗示她到底是哨嚮之中的那一邊了。做傭兵的人似乎多半是哨兵,像她這樣的並不是沒有,但還是相對少的樣子。
「這樣說,感覺大城市一點也不好玩?」金恩對黑桃露齒一笑,雖然都被面罩遮住,但眼窗能看見他彎起的笑眼,「我討厭冷冰冰的地方,以前我有經過過類似的小城,他們知道我是哨兵後都不會回我話,也不敢在我面前講話,真是一群遜咖。」
身材高大的哨兵維持蹲著的姿勢,好奇地觀察對方把玩萬花筒,「所以只是玻璃片……和光線?」金恩吹了聲口哨,誇張的摸了摸胸膛,「那刺眼的小東西真是嚇到我,我還以為……妳知道的……聽說以前的人都喜歡在盒子裡放會動的圖案,有些很可怕,他們說那叫『顛影』……」
聽著傭兵的感想,金恩才意識到對方的身分,視線越過萬花筒疑惑地看向黑桃,「妳不是哨兵?」他過去遇到的嚮導少得可憐,加入旅行團後才認識幾個,他一直以為有精神體、獨來獨往的女傭兵是哨兵,或許這個想法太刻板印象了。
「妳應該早點說妳是嚮導,或許我可以找妳梳理,」金恩眨了眨眼,不知為何壓低音量語帶笑意的開口,「我已經被旅行團幾個嚮導拒絕好幾次,他們說……我在他們腦袋裡太吵。」
接著他向傭兵伸出手,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做好再瞧一瞧萬花筒的準備,「來吧,我準備好了!」
山羊咩了一聲甩了甩頭,像是在稱讚狐狸翻滾的靈巧,並站起身抖了抖,也好奇地看向萬花筒。
她眨了眨面罩後的眼,思索了下後才開口。
「對,大城市不好玩。雖然生活上舒服了些,但人跟人的距離太遠了。」
至於歧視、偏見等等的事情,她也就不想提了。畢竟那和對方說的並沒差多少……
「……人類畏懼哨嚮,哨嚮討厭遲鈍的人類。那是常態,我不喜歡那樣。」
但她還是忍不住多說了句。
至於對方所說的「顛影」,她思索了下。小盒子和會動的圖案,再加上那個名詞……
「你是說『電影』嗎?其實那用手機也可以做得到的,那是——人們的藝術結晶。我丈夫喜歡這樣稱呼那些,透過紀錄的方式記下各種形形色色的幻想或是史實。電影是種浪漫的產物,但現在的話,這種東西也被不少人遺忘了。」
希望她沒猜錯對方所說的東西,但就算猜錯也沒關係的。她相信眼前的哨兵不會在意。而對方那對她的身分的疑惑也在預料之中,可他提出的要求讓她忍不住微微搖了搖頭。
「我是嚮導沒錯,但我不會梳理人。抱歉。」
停頓了下後,她把手裡的萬花筒遞給了眼前的哨兵。
「準確來說是丈夫死後梳理人的能力就出問題了,在那之後被我梳理過的人都說難受的要死。」
把話說白點會比較好,她想。伴隨山羊的起身,狐狸調整了下姿勢,側躺在了地上。祂望著主人和哨兵的模樣看上去有些像是在神遊,或是在思索一些事情。若是有能力的話,她不介意為眼前的人梳理——只要有報酬,作為傭兵她什麼都可以做。只是更多的或許是出自於那有些奇妙的友情上吧,她會因為這點而願意無償幫助對囔。
「哈哈……如果妳這麼認為,那一定是真的。」聽到傭兵的感想,金恩笑著聳了聳肩,「我快習慣某些人類對我的眼光,有點好奇又有點帶刺——又或許——當人類比較好?我不知道,畢竟他們數量多,待在我們身邊卻總是不安心。」
金恩聽到正確說法時眼睛發亮,打了個響指,「就是這個!那個『電影』——也可以放進手機裡?」他掏出背後口袋的一台有些年代的手機,液晶螢幕已經破裂出現蜘蛛網紋,看起來像是沒有電的磚頭,「可惜這塊沒電了,或許妳下次可以幫我找看看?我很想看看妳丈夫說的藝術結晶……」
他將手機隨意擱在地上,接過了對方的萬花筒,一邊聽著女子拒絕的原因,豪不避諱露出同情的眼神並輕輕吐了口氣,「沒事,如果我是妳或許也會有陰影,妳很堅強——往好處想,妳不必在精神域還要陪我聊天了!」
高大的哨兵捏著紙筒,湊近眼睛的同時轉動,他笑著說,「啊哈,它看起來好多了,像是鬼臉蝶……孔雀……噢,等等!他又變成豹的花紋!」
金恩稍微移開萬花筒,發出真心的驚嘆,「哇,這小東西真厲害!我可以看一整天。」他又把玩了一下,才回神意識到傭兵還在旁邊,才真的停下動作,搔了搔頭咧齒而笑,「好吧,我該停下了,不然妳會陪我到晚上……妳還有帶什麼嗎?」
「或許吧,當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好……也是有能和哨嚮好好相處的人的,只是很少見。」
她斟酌了下,爾後才又小聲的說。
「我的母親就是普通人,父親是嚮導。嗯,手機充電這點好辦,只要有對的線和轉接頭,還有可以轉接的電源就好。」
前面略為小聲的音量就這樣被後頭那句實際的建議壓過,但透露出那些後她也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過放下戒備了。只是,偶爾說說這些,似乎也無傷大雅。
「……謝謝。不過和你聊天沒什麼不好的。我不討厭。」
雖說面罩遮住她的臉了,但那聲輕笑還是透露了她臉上多了抹笑意的這點。
「需要的話我也能搞點嚮導素來,但還是找真正的嚮導會比較好——不然你能拿萬花筒賄賂他們?看一次就幫你梳理一次之類的。」
或許旅行團的人也會對那東西有興趣,她想。畢竟對方看得那麼開心,可能其他人也會如此吧。如果還能享受這種純粹的快樂,那也很好,不是嗎。
至於還有什麼東西這點……只見她蹲了下來,然後從背包的網袋中拿出了一本書。
「這個,貓咪飼養手冊。」
說著,她把書遞了出去。不過在遞出去時她也默默偏了偏頭,然後語帶疑惑的繼續說道。
「是對旅行團裡的貓科精神體有興趣嗎?我有聽說有人會用這類東西來更了解精神體一些。畢竟他們都是動物的模樣。」
聽到傭兵對電源的提議,他抓了抓頭,像是對電器這種東西很不了解,「對……對……電線的頭和孔真的太多種,我以前還撿過連洞都沒有的手機,當時我不知道要把線督進哪,然後它就沒電了!」
哨兵討厭這些完全摸不透的科技用品,他不了解也不拿手,以前的人怎麼總能做出這種像是在嘲笑他人的物品?
「不錯啊,妳還知道父母的身份,我完全不知道我爸媽哪個是哨兵……應該說他們自己也不知道。」金恩笑了笑,像是在回想,「他們都以為我比同年齡的孩子還脆弱,殊不知我能聽到幾哩外迷失的羊……」
「真有妳的,這招或許可行?」聽到用萬花筒賄賂的提議讓金恩不禁笑出聲,同時他接過那本書,露出驚訝的表情,「噢、對!貓!都忘了我有指定這種書!」
高大的哨兵新奇地捧著,下山的這幾年金恩已經看過一點書(雖然更多的是路邊散落的雜誌),但每每拿到新的一本,總會讓他有些期待,就像打開寶箱一樣——雖然全部開完需要花點時間。
「哈哈,我只是想知道養隻貓當寵物,會是什麼感覺……但妳的想法不錯,我會學起來。」他舔了舔指腹翻起了書,裡頭的貓咪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妳看,黑桃,牠們——也太可愛了吧!」
金恩將書的一面湊給傭兵看,即使紙張有些斑駁,也掩蓋不了上頭小貓張大無辜雙眼的可愛。
「……彼此都不知道嗎,聽上去很不可思議。」
或許她也該早點意識到金恩和自己的生活環境確實有差異,或許對方曾待在不在乎哨嚮與普通人隔閡的地方?如果真有這種地方,那也不錯吧……至少她挺想去的。
「電池的部份我能幫你,只要想辦法找到萬用轉接頭就可以應對各種手機的接口了。」
說著,她默默把這點記了下來。當然還有嚮導素的事情,不過收費的話就先免了。就當作是她想送對方小禮物吧。
「真的滿可愛的,我曾經有看過真正的小貓,不過他們滿……怕生的。」
照片裡頭的貓讓她輕笑了聲,但她自己遇過的野貓並沒有那麼溫順。外頭極端的環境讓物種演化也走向極端,輻射干擾之下,即使是這種幼貓也變得有些面目猙獰。
「而且他們很有個性,對人都有點愛理不理的。可能拿食物會比較好誘惑他們吧,不然他們都會躲起來不讓人看到。」
但當然,以前還住城市裡的時候她也見過普通的貓咪的。那些貓就真的和本上的一樣可愛了。
「萬用轉接頭?」聽到傭兵說要幫忙電線的問題,金恩不禁又張大眼睛笑著吹了聲口哨,不禁想像是怎樣的道具可以兼容不同的孔,「一定是比舊時代雜誌介紹的自拍桿還更好的發明——謝啦!如果找不到也沒關係,畢竟那聽起來就是酷東西!」
哨兵開始覺得對方像是部落神靈派來幫助他(度過繁悶時光)的使者。他遇過不少斤斤計較和嫌麻煩的商人,待自己像是朋友的少之又少,環境資源不足難以自保,有能力的人才能顧到他人,更何況是與人交心——那讓黑桃與他的交情更顯得彌足珍貴。
「真好,我很久以前有在林間看過幾隻——還沒變異,牠們兇的很。」他手指又唰唰翻了幾頁,上頭都是睜著圓滾滾雙眼和翻肚的貓咪,「毛色真好看……噢,這幾團小毛球簡直是夢裡才有。」
聽到傭兵的話,金恩露出了稀奇的表情,「妳真了解!該不會跟妳丈夫一起養過?」
他抓了抓頭,像是在回憶,「我猜,我的性格可能跟貓不太合,那些敏感的小東西每次都被我嚇到……我曾遇過不像貓的黑貓,我走近牠也不逃跑,而是翻著肚子盯著我,我當時以為能摸牠,所以伸手過去——最後,我的皮革手套和手指都差點要換個新的!」
哨兵劈哩啪啦講完一串,笑得眼窗染上一層霧,「如果有個哨兵或嚮導的精神體是貓,還對我翻肚,我是不是也該小心?」
「我會盡力找的。」
對方的話讓她不禁失笑了下,老實說自拍桿這東西她也聽過,要的話其實馬上就可以做出來……把手機綁在鐵架子上不是件難事。但顯然她沒想到在這之後還得要有辦法按下手機快門就是。
「不,我跟我丈夫比較喜歡狗。他的精神體是狼,我的是狐狸。感覺和貓會很合不來。」
不過她還是稍微想像了下,如果真的養貓的話,那肯定會變成他逗著貓玩,然後小貓在他的身上打呼嚕的模樣吧。感覺好像也不差。
「……不像貓的黑貓,那有可能是大型貓?攻擊力那麼強的話或許就是了。豹和老虎那類的動物也是貓科的,總歸來說也還算是貓吧。」
不過可以把人整個打爛吞掉的貓就真的不如家貓那樣和藹可親了,她想。
「一般來說動物翻肚是示弱的意思,但貓的話我就不瞭解了。或許書上會有寫?」
她思考了下,甚至偏了偏頭。她很清楚自己精神體翻肚時是在示弱或表示環境舒適,但貓的話她就不太清楚了。
「不過以貓的性格來說,或許翻肚是代表想要……騙人靠近一點好攻擊也不一定。如果是這樣的話,確實要小心點。」
不過那也是她的猜測就是,畢竟貓可能也沒那麼狡猾吧。
「是嗎?我還以為精神體像貓的都會喜歡貓……或許貓會喜歡你們?」金恩一邊翻著書一邊隨意聊天,他並不知道狐狸其實是犬科,「我也喜歡狗,但不瞭解貓,以前的人好像人手一隻,我很好奇他們是怎麼馴服那些小野獸。」
舊時代的雜誌中總有些家庭養著觀賞用寵物,對金恩來說很不可思議,或許過去的人資源多到能養起各種動物供人欣賞,而他現在光是讓自己和團員存活都有些困難。
金恩抓了抓頭,努力回想那時候看見的野貓,「或許吧,有可能變異了。現在遇到動物也不能靠近,一不小心可能就會感染,但我看到狗和貓還是很想摸——哈哈,這大概是人的天性吧?」他很不負責任的代表人類下了結論。
「一定是!牠們天生就是厲害的騙子!」哨兵笑著做出了指控,看來是因野貓柔軟的肚毛而被抓傷的事歷歷在目,「我永遠抓不到牠們的心思,就像城裡的女人一樣,啤酒可搞不定她們。」
他又翻了幾頁,決定用幾個站崗的夜晚偷偷閱讀,金恩看向沉穩的傭兵一邊闔上書,「噢!我記得……是不是還有一本?」
「……或許是以前的人比較有心情上的餘韻吧。現在的話,或許養貓也只是為了多一個食物來源。」
那說法實際過頭了,但她真心認為養寵物這件事情或許已經是只屬於有錢人的玩意了。就算有人真的養了,也是為了工作用途吧。
「但我懂想摸的心情,我也會想。」
不過對方的那種渴望她倒是很理解,不只如此,她還多追加了句。
「如果精神體是可以觸摸的到的,我可能也會忍不住一直伸手摸吧。」
反正那也算是她自己的延伸,沒什麼不可以摸的。
聽著對方的話,她勾了勾被遮住的嘴角,爾後將另一本書拿了出來。
「先前找到的菜單好像少了點什麼,所以找了些接近的東西代替。」
只見她手裡拿的是一本中式料理食譜,但其中仍舊夾了幾張被塑膠護貝過的紙。
「不過菜單我還是有多找了些就是——比較有圖片的那種。雖然啤酒搞不定女人,但好吃的菜可以。有人說過俘虜別人的胃就是得到了這個人。這點我很能感同身受。」
畢竟她的丈夫就是善於做菜的人,嗯,不。或許也沒那麼擅長,但他做的菜確實很美味就是。
聽到貓可以是食物來源,讓金恩愣了愣,「我從沒想過……那好吃嗎?」他脫口而出疑問,接著視線移到滿是無辜生物照片的頁面,頓時有點罪惡感,「妳看牠們這樣看著我……如果世界上只有貓和輪胎能選,我想我寧願吃輪胎!」
好像有些偏激,不過金恩思考事情的確不怎麼依靠理性,如果真的遇到假想二選一,或許他真的會吃輪胎。
「對吧!如果能摸到我的羊,我願意將水壺的水都用來幫牠洗澡。」哨兵才說完,地上原本跪坐著休息的捻角山羊馬上翻躺在沙地,像是在故意把身上褐黃羊毛染得更髒——雖然精神體的模樣基本上是反映哨兵本人就是了。
看到傭兵拿出了另一本書,讓哨兵又雙眼發光,接過書後便迫不及待地翻了起來,一邊大喊就是這個!
「那些老人一直說東方的食物比漢堡還好吃,我那時還不相信……」金恩說著說著便專注地停在其中一頁,上面是看起來很辣的豆腐料理,照片中碗裡看起來黏糊糊的,「噢……這看起來像麗莎做的鼻涕豆子湯……」
麗莎是某個負責掌廚的團員,總是被金恩嫌棄手藝,之前他們還差點打了起來,而被湯勺敲頭的滋味可不是很好。
「哈,我同意!如果有女人能做出美味的漢堡給我,我非常樂意娶她!」金恩笑得開懷,看著菜單上美味的照片讓他不禁吞了吞口水,畢竟他現在吃的食物怎麼樣也比不上舊時代上的菜單圖片。
「妳會做菜嗎,黑桃?還是……負責做菜的是里克?」哨兵輕鬆地翻著食譜,一手向一旁的狐狸精神體招了招手,像是想順著前面的話題摸摸牠。
「……我沒吃過。有機會的話可能也、不會試。」
聽到輪胎的論點時她忍不住在心裡大大的贊同了下,雖然她更可能會把輪胎拿來用,然後放過貓就是。不過不吃貓這點她和金恩是有共識的。
「如果真能洗的話可能要耗上很多水了。」
山羊那明顯是故意而為的舉動讓她嘴角上揚了些,那算是眼前哨兵本就有的叛逆嗎?還是下意識的調皮之舉。無論是那種,那又一次證明和眼前人做交易不是件壞事的這點。
「會,我會做菜。」
看著對方看起書的模樣,棕毛狐狸抖了抖耳朵,意外乖巧走過去的模樣看上去頗為輕快。最後狐狸甚至是坐到對方面前,然後故意伸長脖子看起書本上頭的東西。
「……我們兩個會輪流做,或是一起做菜。以前曾經有一次還為了飛機餐到底用了那種調味討論了很久,飛機飛在空中時會有艙壓,食物要吃上去好吃不容易。」
雖說她說的飛機餐也是軍糧就是,但那味道確實是不差。當時里克為了那點認真思考的模樣也是挺可愛的。她想。
「老實說他要是好好繼承家業開間餐廳的話或許會挺不錯的。」
雖然她懷疑這樣自己能不能認識到對方就是,但現在回頭看,她更寧願對方……平安一點。不要當私人公司的武裝幹員。
金恩伸手在靠過來的狐狸頭上摸了摸,雖然只能摸到空氣,但狐狸伸長脖子的模樣足以讓他分心,面罩下不禁露出笑容。
「我很好奇妳擅長做什麼料理?」棕髮男人彎起笑眼,「至於里克——雖然我沒見過他,能征服妳的胃的手藝肯定很好。」
「而且真好,你們都會做菜……我是不是也該找個會做菜的女人?」他的語氣明顯羨慕,說完又歪頭想到什麼自言自語,「——好吧,如果很會做菜,男人也可以……大概。」雖然只是玩笑,但這陣子他的舌頭快吃膩花生、豆子,和更多花生的罐頭了。
聽到飛機的話題,他停下翻書的動作看向黑桃,「艙壓?那是什麼?」
專有名詞讓金恩好奇地睜大眼,「哇,我聽過飛機——那些老人有說過——但坐飛機的時候可以吃東西?我不知道,那樣……我是說,食物不會跟著一起飛嗎?更何況你們還要調味?」
金恩提問時還騰出一隻手比劃,敘述他想像中的飛機起飛時,人跟食物一起騰空,這樣要怎麼進食的疑惑,能讓高大的哨兵此時看起來有些滑稽。
「手邊有什麼食材就做什麼料理,不太算有特別擅長的……嗯,但真要說的話,可能最喜歡做的是蛋料理?」
雖然這答案有些答非所問,不過蛋料理還真的是她比較擅長的領域……聽說狐狸愛吃雞肉和雞蛋,但應該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本來她想就「找會做菜的伴侶」這點給予一個肯定的答案,畢竟能在伙食上互相照應確實不錯。不過顯然剛才不經意說出來的飛機對眼前人而言更具吸引力,所以她稍微想了下,然後將原本要說出口的話收回。
「嗯……如果飛行的平穩的話東西是不會灑出來,大概就和……用手拿著一杯水然後平行移動手臂一樣?」
她偏了偏頭,然後盡自己所能的想了個好一點的說法。
「食物的話也是一樣的概念。艙壓的話是指在高空環境下人的味覺會產生一定的變化,或許那對哨兵來說又更明顯了點。具體上的學理我也不清楚,可是那不只會影響味覺,也會影響食物本身的狀態。會讓一些食物變的比較沒那麼有水分的樣子?」
對於這塊她也記的不是很清楚了,不過就算記得她可能也只會記得學術上的東西,所以還是忘記的好——畢竟那在日常上不太會運用到。
「當時為了工作需求就只能在飛機上先吃點東西了。若是出遊的飛機航班的話也會為了客人的需求準備餐點,我的話是吃軍備糧食——記得當時吃的是燉牛肉口味的。」
但吃了什麼她居然還記得,可見里克當時的討論確實是深植在她的心裡了。
金恩跟著傭兵的手勢讓想像在腦海奔馳。當年下山,他被不少會移動的鐵製野獸嚇得不輕,像抽著紙捲的老菸槍吐著廢氣,打滾的輪子不停發出粗糙巨響,哨兵必須用棉花塞著耳朵才能搭上,所有人都喊著那叫「車」——
「妳是說……像『車』一樣?那和飛機是不是很像?我可以在上面吃東西?」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了解了什麼,那讓金恩有些興奮,「但飛機轉彎時是不是就不能吃了?畢竟東西會飛出去嘛。」
不過才開心幾秒,那份以為自己懂得透徹的得意感,在聽到女嚮導解說艙壓時瞬間瓦解。傭兵說的用語並不艱澀,但串在一起金恩就是不解其意,他只能睜大眼,看黑桃的眼神蘊有一絲崇拜,驚奇地覺得對方身分除了是傭兵、蛋料理廚師,現在還是飛機專家。
對方話語剛落,金恩張著嘴像是想回應什麼但說不出口(打從出生以來,他第一次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胡亂地發出讚嘆聲後有些笨拙地搔了搔後頸,「所以——飛機上可以吃燉牛肉!」他用黑桃說過的話做了一個結論。
「我從來沒有看過飛機——應該說,近距離……當然,他們在天上咻的過去時,我還是有看過幾次。」金恩的聲音有些飄渺,他看向傭兵後方沒有被帳篷遮掩住的天空,雙手無意識地放下食譜,神情像是千年以來嚮往天空的人類無異。大概經過一、兩秒而已,哨兵很快地帶著熱切的目光看向嚮導。
「黑桃,妳這麼神通廣大,幾乎甚麼都可以找到……」
「妳認為……妳有沒有可能——幫我帶一架飛機來?」
「如果是急轉彎的話,確實,東西會灑出來的。」
她想了下後決定先從簡單的地方開始解釋。
「不過飛機如果做太大的轉彎也會影響乘客,以我的狀況來說會影響周遭同僚的作戰能力,所以他們在這點上也會相對謹慎些。」
解釋完後她才微微低頭思考了下,在沉默幾秒後她才繼續說道。
「如果是一般的民航客機,無論是國內短程還是長程前往國外的飛機的話,或許還能吃到其他料理。」
在燉牛肉這點她也沒否定,畢竟她聽說過客機料理還滿、豪華的?或許是因為要價不斐吧,所以在食物的準備上也相對專業了些。
「……如果是一架飛機的話恐怕沒辦法。輕航機還能找到,但價錢昂貴之外佔地面積也太大。一放下去旅行團的營地可能會被占掉一大半。」
在這塊的考量她始終是如此,務實而又過於硬冷。可她一向習慣先談可能性,再談價錢。真要說的話,金恩要委託她找飛機的價錢可能——不會太便宜,可那不是她現在想要討論的。
「飛機相關的東西或許可以,零件、設計圖,或是周邊的一些配件之類的……一些書和文本資料?」
說著,她的腦中忽然閃過一個東西。只見她又補充道。
「城裡有展示飛機的博物館,畢竟有些機型已經是骨董了。在舊時代很受歡迎但卻無法再航行之類的,因為氣候過於極端所以被淘汰了。如果你想看真正的飛機,這或許也是個方法。」
但這「方法」實際要如何執行呢?這又是個困難了。她不禁這樣想著。
聽著傭兵的解釋,金恩不停用拇指和食指指腹摩娑下巴,想像飛機龐大身軀慢慢轉彎、而自己坐在裡頭喝酒。
「舊時代的人一定能常常坐飛機。」棕髮哨兵用一種很夢幻的語氣說,「或是現在那群研究員——我是指,IRID那些人——是不是也很常把飛機當交通工具?如果我去大城市,或許就能搭到了!」
一旁的山羊靠過來,伸舌舔了舔料理書上清炒魚肉的照片,羊眼瞇成一條線,像是真的嚐到了什麼美味。
黑桃冷靜又實際的分析讓他露出笑容,「唉,如果我真的有一架這麼——大的怪獸……」他身體些微仰後,雙手劃出一個大圈,「叫我退出旅行團也願意!」
他的聲音很快被沙塵吹動帳篷的風聲輕易掩去,但遠處幾名哨兵團員肯定能聽見他的高談闊論,不過金恩並不在乎。
「不要零件,」他說,「我想要一整架、那看見飛機的全部那種,」金恩笑了笑,「書也可以,我能用木頭給自己雕一個。」
不過博物館就又是一個有點陌生的名詞了,他有在書上看過這個,「博物館!他在我的旅行名單內。」哨兵的眼神露出嚮往,「或許下次旅行團要去大城市時我該自告奮勇,就像我們剛剛討論的,那裡怪到不行,不過真多有趣的玩意。」
「那麼下次——給妳個難題?」金恩看著地上幾本書、萬花筒,幾組手機與電池,抬頭對傭兵露出調皮和感謝的微笑,「整架波音777!好吧,玩具模型也可以,反正我也常被那些人開玩笑說內心是個孩子……報價一樣給妳提,我願意將所有身家和資源都給妳!」
「大城市確實比較容易搭到。IRID應該也常常有運輸機吧,研究人員我不清楚,但隸屬於他們的IUM一定也是搭軍用機在執行任務的。」
她也稍稍想像了下,舒服又能享受的飛航經驗嗎……那聽上去確實很夢幻,但那種體驗應該輪不到她。
「如果有那種飛機甚至可以帶旅行團的人到更安全的地方,或許可以找到一個世外桃源好好生活也不一定。」
雖然她對旅行團的人對傭兵的態度並不喜歡,可她語調中希望這些人有個好居所的期望聽上去並不像假的。
「……如果是整架波音777的話可能拿我們兩個的器官去賣錢都沒辦法搞到。這年代賣身也賺不了多少了。」
她先是說了這種恐怖的假設,在笑了聲後才又繼續說道。
「玩具模型倒是可以——去大城市的博物館的話最好還是要規劃一下,當天來回可能也沒時間逛太久。如果可能的話最好是找個地方住一晚?不過要搞到博物館的票跟住宿也是個難題就是,那價錢並不是很美觀。」
雖然是這樣講,但在說的時候一些東西也在腦中一閃而過。或許有機會的話……她能把這塊列入計畫內吧,有機會的話。
「讓我看看你的臉,說說你的故事。報酬就這個吧。身分和經歷反而比身體值錢不少,畢竟情報類的東西通常都很難取得。」
最後她說了個不是很難辦到的事情當報酬,與其說是想要正當的報酬,更不如說她只是單純想要好好記住這個奇怪的客戶罷了。
金恩摸了摸鼻子,「如果我哪天能加入IRID,是不是就能搭那些很酷的飛機……」
接著,他很快聽到不遠處的哨兵對這疑似叛徒言論說了什麼,才趕快補了一句,「哈哈,安琪,妳知道我開玩笑的。」
「原來以前的人能用器官買到飛機?」傭兵的說法讓棕髮哨兵不禁驚呼,「那旅行團那麼多人,每個人捐個器官肯定能買到一台吧?」
金恩覺得自己跟著提出的假設十分幽默,但其他團員聽到恐怕不這麼想。
「等等,如果只是臉,我現在就可以給妳看看?」金恩大笑,稍微退後拉遠兩人的距離,一邊摘下他的面罩,他甩了甩頭,凌亂乾燥的髮絲下是鮮明的五官,雙眼清澈的藍有如現今難以見到的天空。跟溫暖的笑眼相比,左臉頰的燒傷卻是怵目驚心。
「看吧,沒什麼麼特別的,只是有個醜疤。」他扯開笑容哼哼,彎著的笑眼閃爍著光,「妳真怪,不拿我的子彈或水,卻想聽我的故事,或許妳跟我一樣都是怪人。」他說的話有些無禮,卻也帶了一絲親近。
「還是不要比較好,雖然是能搭到飛機,但那不是好事。不管是賣器官還是去IRID都是。」
她沒說太多,但聽得出她的語氣中帶有些無奈。金恩真的會為了想搭飛機加入IRID嗎,老實說哨兵應該可以依靠自身的優勢加入,旅行團和IRID也偶爾會有接觸……但還是別吧。
像對方這樣的好人,加入IRID太可惜了。或該說,太殘忍了。
「……這就代表我在這工作上不能說不了。」
看著對方動作如此果斷,她笑了笑。或許是突發奇想,她也默默把手搭到了面罩上。
「雖然是報酬,但聽過以前有種東西叫做脫帽禮。那是一種以禮相待的尊重。」
語畢,她也默默拿下面罩。一雙看上去有些陰沉的藍眼,缺失視力的右眼除了藍之外還濛了層霧白。傷疤狠狠劃開女性的面容,那略帶淺笑的臉看上去有些憔悴,但更多的是屬於傭兵的硬冷。
「我確實也是個怪人,有人這樣說過。」
是在對看幾秒後她才把面罩給帶回去,然後回了這句話。剛才的或許是難得的坦誠相見?或許也是最後一次,她無法精準估算自己還剩多久時間。
「看上去我們也沒差太多,甚至都還有一道疤在臉上。」
對於對方的疤她並不介意,甚至是開了點小玩笑。或許那多多少少也讓她多了層親切感吧。
「報酬我收到了,會盡力完成委託的內容的——如果找不到模型,也會有其他方式讓你看到波音777的。」
見著了臉,彼此感覺上去距離更近,她也對一些事情更有底氣。或許人與人之間的溫暖仍舊存在,那依然可貴,所以現下才要好好珍惜這些。
金恩看見女傭兵也摘下了面罩,第一次見到對方的長相讓他忍不住睜大眼睛,沒有預料對方也帶著破損的面容,那道傷痕和失明獨眼看起來怵目驚心,程度與自己大片燒傷相去不遠,金恩張大的嘴(那看起來有些失禮)張闔幾下才發得出聲音。
「老天!妳的疤……和眼睛——哇喔,怎麼搞成這樣?」哨兵也跟著戴回了面具,語氣蘊著明顯的驚訝,「該不會是跟什麼變種野熊打鬥過?那些鬼東西不是好惹的……」
在金恩印象中,獨來獨往的黑桃總是隻身開著旅行車穿梭在大漠中,偶爾帶著不知從何尋到的物品過來,光是獨身活在這個環境下就要費不少功夫,何況還要尋找稀有物資?
「妳真厲害,少了一隻眼還能戰鬥。而且妳身邊似乎沒有固定哨兵……果然傭兵這職業不是誰都能做!」他吹了聲口哨,毫不掩飾內心的佩服。
「一台波音777!妳要收的報酬真的就這樣?」棕髮哨兵露出嬉鬧的笑容,一邊將剛剛拿到的物品珍惜地收進包裡,畢竟那些對金恩來說可是好東西,「我就直說,如果只是這樣我根本是賺到了——之後如果需要我幫忙什麼,別客氣,好嗎?」
他對傭兵擠了擠眼,像是在說自己雖然不是貪小便宜的人,但有這樣的好康交易他也不會放過。
「被狂化的哨兵弄得。」
雖然那看上去不太美觀,但她對眼前人說明那傷口時語氣必沒有悲觀到哪去。
「……也是我丈夫最後留下來的,可以算成是一種紀念?野熊的話我沒遇過,不過感覺起來也不好應付。」
大概是想著都讓人看到了,那也解釋得清楚些比較好。但狂化的哨兵和野熊哪個危險,這又是難以釐清的問題了。
「給熟客一點優惠或是打折不是壞事,雖然是傭兵,但也要適時給客人優惠才可以讓人回頭。」
她像是沒事人一樣聳了聳肩,不過給優惠這點更多的是她並不討厭眼前的人。或許是對眼前人的直接和大喇喇頗有好感的表現,那會讓她覺得人與人之間也可以單純,不用勾心鬥角然後釀成悲劇。
「幫忙的話……顧好自己,好好過日子。這樣我在旅行團的客源才不會消失。」
不過當然,有好感歸有好感,她還是用了相對理性和言商的口吻在說這些。儘管那背後的涵義其實就是「照顧好自己,多保重」。
「雖然不清楚會花多少時間,但我會盡量爭取在一個月內把這些給辦好……希望可以。」
最後她也替這項交易設了個時限,只希望到時候她不要因病變得太過瘋癲或是失去行動能力才好。
哨兵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因為驚訝倒抽一口氣,「哇喔,你丈夫的紀念真狠!」
即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金恩也知曉哨兵發狂的末路,身旁的人能活下來只帶點傷痕都是萬幸。
他很快試圖收斂表情,喉間發出含糊笑聲,「好吧,我就不過問夫妻間的情趣了,在我看來,里克的紀念挺浪漫,我是說真的。」
金恩一邊聳了聳肩,再度扯開笑容說著無關緊要的玩笑,「步入婚姻真可怕,好險我還沒結婚,否則我的臉會比妳更慘。」
他無緣認識里克,但從之前與黑桃的漫漫聊天,金恩總能感覺對方是個不錯的人。在他印象中,傭兵偶爾會提起他的丈夫,看似平淡的日常背後是夫妻兩人堅固的羈絆,那是金恩在末日中不曾體會到的。
如果里克還活著,他們肯定也能當好朋友吧——金恩不禁這麼想。
「哈,在這種時候要顧好自己真難。」對方口中的幫忙就像是關心,讓哨兵笑了笑,「不,飛機的事我不急,妳就當做……他們怎麼說的?去逛街血拚?輕鬆去找就好。」
金恩察覺不到對方訂下時限的意思,他總是忘記感染者的時間比平常人有限,這時的他只是單純不希望自己的無理要求(他倒是有察覺給黑桃的委託越來越像孩童無理取鬧),造成對方的壓力,畢竟對方是有著其他客戶的傭兵。
棕髮哨兵將收著新玩意兒的包包揹在後頭,站起身從後方拿出另一個黑布袋交給傭兵,「謝啦,妳的酬勞,之前說好的。」
裡頭的東西發出紮實的碰撞聲響,聽得出有不少彈藥盒和一些用布捆起的乾糧。
「妳要不要來我們那喝點熱湯?順便可以清點一下。」金恩用下顎示意另一個帳篷的方向,一邊輕鬆地說,「我裝內衣褲的袋子也是那個顏色,或許妳那袋有錯放一件也說不定哩。」
情趣嗎,她沒有回話。那疤痕對她來說是痛苦,但卻也是一種讓事情永遠被銘記的重要記號。苦甜參半,或許那就是那道疤和失明的眼帶有的滋味。
「或許吧,可能到時候不只臉,脖子和身上也會有紅疤也不一定——哨兵的身體比一般人敏感,或許肌膚上面也特別容易留下痕跡?」
她開了點小玩笑,說實在,她還真不確定那種吻痕會不會在哨兵身上停留的久些。但就算會,那也不是、壞事吧。
至於飛機的事,她也沒多做回應。理性的那面她知道自己找不到對方想要的「真正的飛機」。但感性的那面倒是想了些補救措施,雖然規模小了些,不過順利的話,那樣也算是達成對方的委託了吧,大概。
「……我不能冒風險,病毒上的。還有旅行團的成員有不少人比較、保守些。我怕壞了他們的食慾。。」
接過對方手裡的東西後她墊了墊重量,然後難得的笑了聲。
「裡面真的有你的內褲的話就當作那是一個借據?一個我一定得回來親自把那東西還給你的借據。」
她通常不會那麼樂觀的,但稍微改變一下不是壞事。正向的態度可以改變一些事情,甚至拖延病症發作的速度。至少她是這樣相信的。
「再說,男性的內衣褲我也沒少看過。沒甚麼好害羞的。」
她指的當然是她的丈夫的內著,可這句話聽上去也帶有某些她並沒有想要帶上的弦外之音——她當然不是「經驗豐富」的人。可那話聽上去帶有這種意思,而她本人也完全沒發現這點。
「啊哈,雖然我跟哨兵的經驗不算多,但的確……」金恩露出了然的曖昧笑容,
「皮薄的哨兵反應比較大,痕跡也難退去,我喜歡看他們顫抖的樣子……」
他接了對方的玩笑,還說了更露骨的話。不過大家都在沙場上打滾,棕髮哨兵覺得對方不會在意這種小事,而他就喜歡能隨意和對方聊天這點。
傭兵的拒絕讓他聳了聳肩,「有特別為感染者規劃的用餐區,因為旅行團宗旨就是人道救援嘛,常常有感染者需要治療……妳想吃點東西的話不用客氣,暖好胃再出發也不錯?」
金恩稍微湊近黑桃,小聲地用氣音——像是怕被遠處的誰聽到般——低聲細語:「不過也不勉強,因為我們的豆子湯真的很難喝。」
他皺眉露出準備要嘔吐的表情,模仿得唯妙唯肖。
那句回應的確讓他誤會了,金恩忍不住調笑地吹了個口哨,心想這名到處奔波的傭兵生活,或許過得比自己想像中的還滋潤。
「借據!當然!如果真的有幸拿到我的內衣褲,請——」棕髮哨兵大笑,故意強調請字,「活著回來還我!」
對於那種情趣她思考了下,在喜歡看對象顫抖的這點上她和金恩挺、投機的。只可惜那時她沒趁著有機會多實踐幾次這種小嗜好。
「沒事,我連沙子混水都吃過了——在外頭能有得吃就很好了。換句話說,把資源留給你們團內的人比較好些,我的話就不用太費心了。」
那是嘴硬,她想。一方面也是和太多人在一起了,那種感覺會讓她有些不自在。並非他們是惡人,只是她自己太過把「自己」和「他人」分割。
「好,會活著還回來的。否則要我託朋友來還內褲也會有點不好意思。」
她笑了聲,爾後才接過對方給予的報酬。說實話,如果真拿到了她或許還會多管閒事的把那東西洗的乾淨些再還回來,畢竟都拿到手,她自己清洗過一次才會安心。
「飛機和有機率出現的內褲,嗯,我會把那些帶回來的。」
語畢,她思考了下。若是繼續留在這對方或許真會把她帶去吃飯,所以或許是時候該離開了。
「為了準時,最好是現在就開始準備——我就先離開了,你也多保重?」
她這次沒有說完話就轉身離去,面罩下的眼就這樣看著眼前的人許久。像是要把對方給記下,也像是見過彼此的真容後打破了某到牆似的,她感覺自己和眼前的人除了是雇傭關係外,也多了份……預料之外的友誼。
「沙子混水——呃,妳是怎麼做到的?」金恩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隨後很快被笑容佔據。
「妳真好,現在資源不足,大家看到一點肉末都要搶。」
哨兵插著腰,他背後的袋子裝滿傭兵帶給他的東西,萬花筒、幾本書、電池……雖然沒有星型墨鏡,但對金恩來說,這些難得之物足以充實他一個月漫長又無聊的末日時光。
雖是這麼說,這個時候的他已經知道彼此臉上都有著過去留下的疤痕,金恩深深覺得,兩人雇傭關係結識的友情,因險惡環境影響,比這些身外之物都更加脆弱、更加彌足珍貴。
「怎麼了,黑桃?」注意到對方跟以往瀟灑離去不同,反而注視著自己,讓金恩不禁發出好玩的笑聲,「妳該不會……被我的帥臉迷住了吧?」
以往棕髮哨兵脫口說出玩笑可能會得到一記白眼,覺得金恩煩死人——但此時,他就是知道黑桃不會這麼想。
或許哨兵本能地感應到某些未來的可能性,但此時的他尚未理解這奇異的感覺,畢竟他內心不願往那邊想,他深深篤定對方還會再回來。
「……抱歉,要論帥這點,你還比不過我的丈夫。」
她哼笑著說道。她想,最後還是用俏皮話來道別會比較好。不要是過度的沉重,也不要是難以實現的承諾。只要留下讓人忍不住會勾起嘴角的笑容就好。她希望對方到時候想到這個注定死亡的傭兵時不是想到她沒有再回來,她希望對方想到的是「那個臨走前還開了個爛玩笑的傢伙」之類的東西。
「飛機會好好帶來的。」
她的語氣仍舊是那樣。平穩,帶了點淡然,堅定。但她沒有說再見,畢竟她想或許自己沒機會再次出現在對方面前。可接下的工作她會完成,那是種職業素養,而且她也不想讓「友人」感到失望。
邊說邊揮了揮手,她這次果斷的離開了。用肢體動作像著對方道別之餘,風沙將她身上的那幾片紅色破布吹起,直至那抹身影和紅色都消失在沙塵底下為止。
「好吧,里克那傢伙的確比我帥多了!」金恩大笑並聳了聳肩,「不過要不是我有這塊醜疤,或許能跟他並駕齊驅哩。」
可惜自己無緣見到里克,不過他挺喜歡在日常談天提到已逝之人,彷彿他們還活著一樣。金恩聽得出黑桃聲音裡有著和自己相同的笑意,他的雙眼不禁也堆起了溫暖,和有如身在藍天下的縱情快意。
「掰啦黑桃,我會等妳!」哨兵雀躍地向傭兵離去的背影揮了揮手,還不忘開著玩笑,「就跟往常一樣,我會像期待死掉情人回來的寡婦那樣用力等的——」
他很滿意這個黑色譬喻笑話,噙著得意的微笑轉頭向營區走去。
但才走沒幾步,金恩頓了頓,又回頭跑了幾步,扯開嗓子往對方走遠的方向大吼,「我剛剛——開玩笑的——!」
他的聲音懷盪在廣大的沙漠中,無機質的沙塵逐漸淹沒了遠方的風景,包括那抹堅毅又美麗的紅色。
哨兵回到帳篷時,難得忽略了新得到的玩具萬花筒,而是輕鬆愜意地賴在躺椅上發呆,用口琴隨意吹出一些不明所以的旋律,一邊盯著天空美好的澄橘光芒在層層雲霧不停反射、再反射,美好的風景和與友人的回憶能讓他想起這個世界原本美極了。
金恩挺喜歡這些和傭兵講著胡鬧話的時光,他會在未來許多時刻,忘記很多狗屎爛蛋的現實問題,卻不禁回憶起有個友人帶給他許多寶貴的信賴和溫暖。
口琴發出一聲休止符,曲子在漫天沙塵中戛然而止。
他已經開始期待下次見面了,金恩想。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