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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遇  Meet again

成為使魔的這50年,巴克納忘記了很多東西,同時也想起了很多東西。

例如說他還是名馬背上的騎士時,馳騁在草原上速度帶給他的激情和狂喜;

從戰場歸來後,甘甜的釀酒從咽喉經過食道到達胃底那暢快的灼熱感;

與父母親共進晚餐時,燈光搖曳下母親輕眨著眼,憐愛地輕輕捏著他的手……

還有……

 

還有……

 

回憶已成往事,甚至蛻變成他又愛又恨的夢,愛這些夢似乎是他流亡結局的唯一救贖,恨這些夢讓他無法克制地感到絕望的想念,思緒與過往像最銳利的刀刃,在他自怨自艾的心裡延著傷口割下,騎士甚至無法(又或是他下意識地不願)使過去結痂——

 

或許這形容有些矯情不過,但巴克納的的確確已經無法為自己感到驕傲,他深知成為魔物的自己行屍走肉、故步自封,過去掐著他的頸部,詛咒勒著他的胸口,讓他總是活在過去,總是在悔恨和罪惡中驚醒……

 

就像現在。

巴克納倏地驚醒,睜大的湖水藍映著逐漸染紅的晚霞,他全身因為寒冷發顫,一滴汗水延著前額滑下,過了好幾秒才發現自己倒在杳無人煙的墓園中。

 

正確來說,他倒在一處已經被挖掘開來的墳墓旁,一旁的土堆和深處幾乎全新的棺木顯示幾天前才有人在這裡被下葬,接著又被粗暴地挖了開來。

是誰做的?自己又怎麼會在這?

意識仍然恍惚的騎士試著起身,卻發現自己使不上力。

 

接著,他聞到一股氣味,從墳中那具棺木裡頭飄了出來。

那是股濃烈的氣味,肉類因為細菌分解逐漸腐爛產生的毒素,還有大量蛆蟲鑽過皮膚啃食內臟產生的血鏽味,本來是應該如此刺鼻的、令人作噁的……

 

但巴克納卻不住地感到口乾舌燥,他吞嚥著口水,他的胃翻攪著,像被蠱惑般雙眼直直盯著那具棺木,那股味道像是最甜美的蜜香,像是最醇厚的甘露,不斷趨使著他緩緩地向前靠近,有個朦朧但瘋狂的聲音在他耳邊低低催促,要他快點打開那個棺材,懇求他解除長久飢餓難耐的慾望——

是了……巴克納向聲音回應,那一定非常、非常的美味——

 

 

艷陽高照,今日真是受太陽祝福的一天。

 

剛完成教廷任務的凡恩踏上歸程,正打算循著來時的路回到村口牽馬趕回教廷。傍晚微涼的溫度和宜人的風,使他忍不住閉起眼打開想像,在腦海描繪起神承諾的美好世界——在沒有悲傷苦難仇恨的完美世界,人們無不活在祝福之中,分享來自祂無盡的喜樂。

 

自從相信經書的奧義的那刻起,他便像吃下無上的智慧果實,再也不受凡人的煩惱所惱,夜裡不僅能睡上好覺,甚至能做上好夢。自此他相信一切事情有神的巧妙安排,就連數十年前發生在恩師身上的憾事,背後都有隱藏來自神的祝福——好讓自己明白什麼是對人類真正有益的事。遵從祂的教誨,人人心中受神照耀,人們幸福美滿活著的世界肯定到來…肯定……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岔開他的想像。

睜開眼往走經墓園望去的下刻他怔住了。

 

……那名金髮的男子挖開了死者的墳…然後……

 

充滿暖意的黃昏景象頓時變得詭譎,硬生生將人拉入另一個世界。

 

燒得火紅的天際逆著光線,將男子的舉動照個清楚。身後披風突兀昂起的男子,跪在散落撕碎的屍塊,伸手往嘴裡送入死者身上腐敗軟爛的組織。遠處傳來不算太濃厚的氣味,足夠把乾嘔感從胃底翻攪出來……噢天!他辨得出那是人體的何種部位……

 

凡恩摀著嘴,向後倒退幾步。

他見過發狂的女巫和魔物吃人,但如經書描述的地獄景象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只有吃人的罪是你千千萬萬不可犯的。』

 

抱著經書的指尖傳來震動,但分不清是自己的顫抖,還是宣示非人氣息的提醒。但無論是何種存在,都必須上前制止!因為碰觸人類共同道德底線的罪不是你想悔改便能被世間諒解。

神父抽出五尺高的鐵棍,朝人過去並叫道「——住手!」

 

 

「!」

他在遠處傳來的怒斥聲中倏地回神,模糊地看見來者持著武器往這邊步步逼近,讓巴克納下意識地拔出了腰際上的劍。

但他思緒尚未清晰,身體只是本能地做出防衛,根本連握穩的動作都快要辦不到。騎士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想要將背後的盾解下時,一道輕柔的閃光劃過眼前吸引了他的注意。

 

對方手腕上的十字架輕輕反射著即將墜入晚霞的夕陽光芒,這讓巴克納眨了眨眼,定睛望向來人的模樣——綠髮男性、戴著圓框眼鏡、滿臉憤怒、身穿著神職人員的黑色長袍——

 

那熟悉的黑色長袍……他睜著雙眼,大腦中的記憶逐漸拼湊,對方手上的經書、手腕上的十字架,原本和藹的眉眼此時皺起——那看起來都是如此熟識,而自己一定在哪個地方見過這個人,才會讓他如此震驚——

 

然後,當他怔怔地想起,對方是那天在伊卡諾德為自己開導的神父時,巴克納也同時發覺,自己又被魔物的慾望控制,犯下了滔天大錯。

 

他全身像是跌入泥坑那般骯髒,胸口到腹部全是泥水與屍血的混合體,騎士低下頭望著自己的手掌,他手上還殘留著腳下那具屍體的內臟碎末,口中也盡是腐敗死肉的惡臭和血液脂肪的黏稠腥味。

不管怎麼看,不管怎麼想,都是他自己挖開了剛下葬不久的棺墓,因為無力控制飢餓和慾望而汙辱了這具大體,像隻兇殘野蠻的野獸無情地劃開了腹部,像隻飢餓難耐的禿鷹啄食了屍塊與死肉……

 

「…啊…啊啊…」

所有的思緒連同巨大的罪惡感,與被神父見狀這一切的羞恥感緊緊地掐著他的脖子,被吃下肚的腐肉和蛆蟲屍體似乎都像是在控訴般在胃裡翻攪,巴克納一時無法呼吸,他心跳如戰鼓,想要尖叫卻無法做到。

在再次感覺到十字架反射的細微光芒晃過他的眼簾時,騎士開始無法克制地跪在地上乾嘔起來。

 

 

如果男子拔劍朝自己衝來,凡恩不至顯露出如此困惑的情緒 。對方投以目光的同時,回憶清楚湧現,他們曾在通往主城的道路有過對話。

 

是的,男子是使魔,並非人類。這在第一次見面時便曉得。記得當時使魔露出與此刻相似愧疚的神情。隨著理智逐漸明晰,神父手中的鐵棍偏離了軌道,滑進吸納屍臭的鬆軟土壤。

 

因為靠近,視線逐漸從反差極大的光影撿出對方身上的若干特徵,拼湊出了身份:象徵凱旋歸來的嫣紅披風、保養得宜的盔甲、砍殺敵人的寶劍,以及守護性命的盾。這些皆道出主人曾有的榮譽極高,持著高尚情懷投入的職業。他也清楚地見到了,披風之下收起的褐色羽翼。

 

——儘管那名使魔正刨開棺木,雙手與胸口沾滿不知名主人腐爛的肉塊。

 

多條思緒並進同時,騎士外表的使魔在面前跪下,乾嘔著像要把體內罪惡全數傾倒而出。

 

見狀,凡恩不禁將懷中的經書抱得更緊,壓得更深,彷彿觸及鬆動內心的某處,為此挪出了一道空隙,從裡頭流過的是對於見到受慾望驅使,而懊悔不已的使魔的憐憫。

 

接下來的決定帶著危險——靠近情緒瀕臨邊緣的使魔實在不是明智之舉。但他記得對方曾經試圖在自己身上找尋來自神的答案。還有,此時此刻,他實在無法相信那從胸口傳來的撕開心識的嘶吼,參著半點虛假。思考拉鋸一陣之後,他將十字架握入掌心,扎了個痛做出決定。

 

神父在騎士裝扮的使魔面前單膝跪了下來,讓視線與之交齊。

他有些緊張的開口,但柔聲的道「……起來。」

 

騎士裝扮的使魔簡直愣了好一會,才抬起頭來。

神父往騎士湖水透徹的雙眸望去,裡頭泛起由恐懼無助推波的漣漪。

 

 

 

巴克納的腦中因為混亂而充斥了劇烈、無情的尖銳嗡鳴,像是無數的雄蜂在他耳邊振翅尖叫,他無法抑制地喘不過氣,幾乎就要被這樣如同酷刑的壓力壓垮……

 

但這些瘋狂迴盪的耳鳴聲響,在對方那句柔和的話語下頓時散去。

騎士不敢置信地緩緩抬起頭,像是從夢中醒來那樣徬徨,巴克納愣愣地回望著對方,如此近的距離讓他更能看清對方的神情——

 

那名綠髮神父輕輕皺眉,薄唇緊抿成一條線,橙紅色的雙眼透著緊張和憐憫,巴克納甚至可以感覺到對方因為對自己的不確定性有所恐懼和防備——

但他知道的,神父看見他泯滅人性的舉動後,卻沒有動之武力驅逐,而是接近了有如怪物的他……

 

對方超凡的無私和恻隱之心對巴克納來說,就像黑暗中出現的一盞火炬,就像落難後出現的一條繩索,讓他胸口湧上難以言喻的感謝之意——但更多的、更多的是,那深深的愧疚和無地自容。

 

到底發生多少次了?

騎士有時會在暗夜中醒來,身旁是被幾乎啃食殆盡的屍體,手上和口中盡是腐肉碎塊,逐漸清醒的他會模模糊糊地憶起自己進食的畫面、溫熱臟器滑下肚的片段……接著,巴克納會陷入無止盡的羞愧和自責,就這樣重復了無數次。

 

他是個食屍者,明明像個人類卻猶如怪物,被月亮詛咒,被人唾棄,不被世界接納,而神……神或許早就遺忘了他……

他怎麼可以如此苟延殘喘的活在這世上?

 

「……神父……我是個罪人……」

巴克納垂下頭,兩人交會的視線中止了。他的雙眼乾澀,滑下的汗水讓臉上盡是一條條淡淡的水痕,而胃中的腐肉也不停地提醒著他的罪孽,「……我想請求您……」

 

如果可以死在神的使者手裡……

 

「……請您代替神制裁罪孽深重的我……」

 

「……結束我的生命……」

 

 

如果死亡對受折磨的生命是種慈悲的話——

 

凡恩的腦中閃過這個想法,也起了拄起鐵杖斷結使魔性命的念頭。要說原因的話,就是騎士的悔恨情緒太過濃烈,如同炙焰,隔著距離也能感受強烈的羞愧自責。

 

見到受盡罪惡感折磨的臉龐(或許是臉上那幾條水痕的緣故,這點小事情不會說謊),他握緊手中的十字象徵,接著,深吸幾口氣,更加肯定的再度開口,「……起來,」緊接著,彷彿由他人透過他發聲那樣冷靜的陳述「——神會原諒你的罪孽。」

 

經書多是記載人類的生活規範。食屍使魔能不能被神原諒,他不清楚。但如果使魔能得到神的諒解,那是與原始生物有的慾望衝動同理的原因——動物順著本能驅使行動,與使魔的區別則在於——動物不具有神予人的智慧,行了慾望不像人類被道德所困,但,使魔會,他它們是徘徊在原始欲望以及殘酷人類智識交口的存在。

 

神父最後將十字架倚在胸口,定定望著,等待使魔的反應。

 

 

神會「再度」原諒他嗎?

 

巴克納的嘴唇不由自主地輕顫著,低著頭的他嘗試用力地眨了眨眼,但眼前還是一片濕冷的模糊;他想要發出聲音,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

在這位綠髮神父面前,被發現心中最黑暗、最赤裸秘密的他就像被剝個精光的罪人,令自己羞愧又汗顏。

 

但騎士始終記得,對方和第一次相遇一樣,態度像是和煦且令人安心的暖陽,言語像真誠且令人深深信服的古鐘聲響,無私地引用神的經典解釋自己心中的疑惑,他也沒忘記當自己獲得對方答案後,內心湧現那無盡的感謝和尊敬——

 

50年來,從沒有人在知道他吃人的原罪後,願意原諒,並且赦免一切……

 

他抬起頭,再度望向對方的雙眼。與第一次抬頭不同的是,除了懊悔,巴克納的眼神中還帶著一絲混亂和期盼,像是落水者抓到一塊能救命的浮木,即使深知自身罪大惡極,還是會為了活下去而展現本能的瘋狂——

而這名神父此時的垂憐,對他的罪惡憐憫,就像他的浮木、他的繩索、他的亮光……

 

「……『神如陽光敞開雙臂接納信祂的人,無論何時回頭。』……」巴克納回憶起兩人初遇的場景,屏息地緩緩背誦著,「這是那時候,您說過的……」

 

「我景仰著神,不斷請求祂的寬恕……」他怔怔地望著對方,「……即使我總是犯錯,最終也能獲得原諒嗎?」

 

 

「是的,『——神如陽光敞開雙臂接納信祂的人,無論何時回頭。』」重複念著初次見面的字句,亦想起當時自己說了有機會再度相見就是神的安排了。

 

他不曉得今日在這樣的情況相見真否屬神的旨意。不過,再次抬起頭的騎士,湛藍的眼眸多了光彩。凡恩頓時添了信心,眉間的摺子舒展開來,臉上凝重的氣氛消退,他欲驅散對方心中困惑的開口:

 

「……『神會原諒你的錯誤,只要不二犯,並誠心向祂悔改。』」

 

「……『神以人類的屢屢犯錯,以為明燈提示,於黑夜之中又如繁星,指引心要歸祂的人。』」

 

「……『你要以錯誤體認祂的完整,以智慧為光,照亮無知的漆黑,逐步臻向祂的完美。』」

 

每吐出一句摘自經典的句子,凡恩就更鬆下原先緊繃的肩膀。隨著每道出一句神的話語,面部表情也跟著柔緩。最後,他垂著眼述說,好似思緒不由自主,同步沉浸在美好的教義裡面。

 

「還有疑問嗎?」儘管是單方面傾倒知識。

但在最後的最後,他像初次見面那般自若的笑著看向騎士。

 

 

巴克納安靜地聆聽著對方祝禱的典文,這段時間他仍維持著屈膝跪下的謙卑姿態,每字每句美妙的詞句透過男人沉穩好聽的聲音,細膩地淌過他逐漸從混亂平復的內心。

 

在綠髮神父面前,騎士宛如最溫馴的綿羊,如最虔誠的信者,如最渴望知識的學徒,因為神的教理是如此字字珠璣,有豔陽的堅毅又有河水的柔韌,令一直渴望神照耀的他深深臣服——

 

巴克納聚精會神地領受著對方的教誨,甚至沒有眨過一次眼,他可以見到神父因朗誦神的信條而逐漸柔和的神情,因宣揚主的慈愛而逐漸熱情的語氣,方才眼鏡下的防備和警戒不復存在,像是誨人不倦的老師引導自己的學童。

 

不管何時何地,神一直無私地展現自己的光芒……

如果神的力量能讓這名綠髮神父堅定無畏,那麼自己是否只要殷切地跟隨神的足跡,就有機會在未來的某天真正地獲得救贖?

 

最後的詢問話語落下半刻,對方慈愛帶點憐憫的溫柔笑意,讓巴克納內心頓時湧起一股深刻的感謝之情——他的心怦怦跳著,那像是重生的喜悅,被神的使者寬恕了最野蠻的罪孽,讓他一直沉在心頭的枷鎖,在此時此刻暫時獲得了解放——

 

「……我的名字是巴克納。」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敬愛的神父,我請求您,告訴我您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凡恩,凡人的恩典。」

 

如果你已悔改,就別跪在地上——

 

語落,宛如面對犯錯孩童,他發出慈愛的、包容的、不忍心責怪的,挾著笑的淺淡氣音。

 

神的教誨沒有止盡,只要場地適合,時間足夠,他能為任何人足足講上三天三夜。只給了認為目前騎士最需要的指引。若把教義比喻為一具人體,今日僅像在肌膚表面,沒有任何感覺的輕觸劃過。

 

騎士仍然跪著,全身沾染死者的血肉塵土,骯髒的畫面加上腥臭的氣味無不令人厭惡。不過此幕映在神父眼裡卻是一張高雅聖潔的圖像——誠心尋求神的姿態,還有此時射向自己的水藍眼眸帶著明亮,恰如腰梢利劍,堅定筆直的光。

 

凡恩伸手,上面懸掛象徵指向天地四方,如同光芒的形狀象徵不可撼動的信仰。

他將手擱置在名叫巴克納的使魔面前。

 

 

巴克納握住了那道光芒。

 

那是道堅定且真實的光芒,像是對門徒的殷殷教誨,對徬徨旅人的循循指引。

他站起身,就像名跛足之人,接受對方堅定不移的道義如同為自己撐起了拐杖,騎士日後或許仍會跌倒,因背負的罪孽重重地摔落在荊棘之林。但此時此刻,在綠髮神父面前,自己似乎就只是個凡人,平等地受到了太陽的照耀,神的眷顧——

 

……凡恩。」讓對方名字默印於心的同時,忍不住讓音節輕輕地流過齒間,像是低吟,像是嘆息。

望著綠髮男人此時像冬陽般溫軟的眼眸,騎士內心滿溢著感動與感念,身後翅膀尚未平息激動般微微顫動,他抿唇還想為自己的感謝之情說些什麼,但最後只是微微低下頭,像是表達對男子難以言喻的崇敬。

 

「……有機會的話,」巴克納輕聲但清晰地開口,「我還想聽您的佈道。」

 

他不想忘記這份感覺,還想跟這名神父見上一面。

 

 

「——巴克納兄弟,如果想聆聽更多神的教義,可以到我的教區。」

 

「我的教區在聖城南方和霜禾山脈北方的交界。來的時候,見到那片還在生長的遼闊麥田,矮坡邊上的那座黑白教堂,就是我服務的地方。」緩緩地說,「通常我在主的休息日為村民們講道。不過平時,無論何人,只要願意前來——我都樂意服務。」接著,略顯虧欠的開口,「不過屆時,希望巴克納兄弟喬裝前來。」因為一般村民,往往分不清使魔以及魔物的區別。

 

「哎呀,」這時注意到周圍被月色攏蓋,凡恩才將視線從騎士身上移開。他想起另外一件事,並朝向騎士開口詢問「……能否幫我個小忙?」

 

帶著翅膀的使魔和有著強烈信仰的神父,在月色下將可辨的遺體移回棺木,並把墓地整理回原本的樣貌。而蓋棺以後,凡恩簡單弔念,願亡者自此享受永久的安寧,靈魂則返回太陽的懷抱。

 

「再會了,巴克納先生。」

 

臨別之際,凡恩掛著如太陽一般穩定溫暖的笑,完美在空中劃了平安祝福的手勢離去。

 

走前他在內心暗自祈禱著,希望神引導那位在追尋祂的路途迷失方向的騎士,終有一天像自己一樣,重返神的懷抱。

 

 

月光輕柔且平等地撒在萬物上,騎士目送著綠髮神父離去,直到視野裡再也不見對方身影。

斑駁的紅色披風輕輕地隨著風的吐息飄揚,巴克納將視線轉向天上透著黑雲的月暈,內心是前所未有的放鬆。

 

……雖然他全身都沾滿了惡臭的屍肉碎沫,手上皆是鮮血與揮之不去的罪孽,明明上方的銀月即是詛咒來源、罪惡之始……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被神赦免,被那名神父寬恕了——男人用溫和的聲音朗讀經典裡的字句,在巴克納耳裡猶如莊嚴的聖歌,他就像剛出生的羔羊,對方高尚的情操和舉止,像柔軟的鵝白羽巾無私地包容了他身上的血水——

 

這樣的體悟,從來沒有這次強烈過。

 

聖城南方和霜禾山脈北方的交界……

夜風刮起的樹葉窸窣蓋過了他的喃喃自語,身後的雙翼無意識地輕輕抖落下幾根羽翅,巴克納離開了墓園,決定先找條乾淨的溪水洗淨身上的野蠻和不潔。

 

他的心依然充滿了激昂過後的餘韻,因為感謝而膨脹的思緒,騎士開始隱隱期待下次與那名神父的見面。

 

因為對方的眼神和言語,是如此的令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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