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der The Moon
巴克納回過了神,綠髮神父困惑的微笑和輕喚提醒了他——他們靠得太近了,而這樣曖昧不已的距離對兩人現在的關係來說是錯的,是不對勁的——
於是騎士抽回了手,當指尖離開對方的臉龐時,他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這麼留戀不已。
「抱歉……」
他為方才失態的舉止道歉且退後了一步,並在內心暗暗懊悔——如果自己嚇到對方該怎麼辦?
他更加體認到自己對綠髮神父的慾望和執念比想像中來得更深刻,巴克納想要試圖搞懂自己內心起的變化,想要明白他不斷渴望和索求的原因,而這一切的解答只有待在神父身旁才能明白。
「我並沒有走遠,」巴克納望向遠處黑壓壓的山谷,「在那裡,也仍看得到村莊。」
他決定暫時將這個問題放在一邊,因為兩人目前的情況並不合適。
「……您呢?」
月光下的湖藍再度望向對方。
「這幾天,您過得還好嗎?」
簡短的問話,卻是金髮騎士目前能用言語表現強烈情感的方式。
「不要緊的、巴克納兄弟,」仍是有些羞赧的笑著,搖了搖頭顯示不用在意,他回到巴克納所問的話題,「這段時間有教堂弟兄的幫忙以及教廷派來的支援,村莊復原的工作正逐漸的上軌道,我很好……」倒是比較擔心獨自一人遊走的巴克納。
往巴克納所指村莊外圍的山谷望去,凡恩為對方沒有走遠的事實慶幸,雖然帶著歉意——但光是知道對方沒有走遠,現在就站在自己面前,就讓他近日惴惴不安的心情安定了下來。也許自己已經過於習慣有巴克納默默的聆聽和陪伴。
而這段時間他曾經想過可能再也見不到對方。
巴克納是否是因為擔心自己而在附近待了下來——?騎士憂心的眼神不禁讓他這樣想著,
「這幾天才是……讓巴克納兄弟擔心了。」神父眼簾微垂的說,接著才抬起臉笑著迎向騎士,「不過沒有什麼比知道巴克納兄弟這段時間過的安好,更好的了。」
綠髮神父比過去多了一絲疲憊,神情卻比事件發生時好上許多,緊繃的眉間也緩和不少——看來村莊復原的工作的確順利,村民們能逐漸回到過去的日子,讓一直有些耿耿於懷的巴克納也稍稍放下心中大石。
與那溫柔的眉眼對視,使他內心淌過一股暖流——凡恩的笑容和記憶中的一樣,像冬天的暖陽,幾乎可以把冰層融化——騎士想著,使得不常顯現情緒的他也輕輕彎起了笑。
見騎士無語,凡恩繼續輕勾著笑問著,「……巴克納兄弟之後有什麼打算嗎?」
「……」
想像之前一樣,待在您的身邊。
流轉的藍絨映著對方身影,巴克納望著凡恩,像是想說些什麼。
但最後,他不著痕跡地深吸口氣,將那句到唇邊的話吞了回去。
或許想像個普通人類生活本身就是錯誤,或許希冀眾人接納使魔的不同只是理想,即使他再想再想待在綠髮神父的身旁,自己本身的存在卻便是枚未爆彈,巴克納清楚意識到,自從經過村民那次事件後,他絕對不能再傷害到對方……
「……目前的話,沒有。」金髮騎士緩緩撇過頭,視線並沒有聚焦再在何一點,「或許……就跟過去一樣吧。」
此時說的過去,即是還未遇見凡恩的那段時光。
一個人旅行在荒野,經過了人群,穿越了森林,始終是一人的過去。
「……我會沒事的。」巴克納補了一句,目光回到對方身上,語氣輕緩。
凡恩記得初遇騎士的樣子,若說回到從前,那那個模樣不禁使人擔心。
然而以自己的立場無法再續強留巴克納。凡恩無語的瞥向月色,一道近日縈繞思緒的問題如飄上月色的一縷雲朵繞上心頭,儘管有些突兀,但他開了口,「…巴克納先生認為這個世界上的悲劇有終止的一天嗎?」
巴克納有些疑惑,神父為什麼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盯著對方被月光映著的臉龐,看起來即為認真,巴克納開始思索,意識不由得飄向很久很久的從前,還有現在的這段時間——
「即使這或許不無可能……」他垂下眼簾,似乎想起了什麼,「但我認為,終止那天的到來遙不可及。」
「巴克納兄弟可否聽過魔女之花的傳言——我認為那並非沒有可能,」儘管認為那是女巫迷惑眾生所放的傳聞,但教廷曾經嚴正提醒他們找尋那朵花的存在。
「如果得到那朵花……實現和平理想國度的願望並非遙不可及。」如同平時講道,一手放在胸前專注地說。
——魔女之花。
在流浪的日子中,他曾從風塵僕僕的旅人口中聽聞過,曾從鬧街上油腔滑調的說書人得知過;甚至是一些不知是否真有人考究過的奇想書籍,記載了關於這朵魔女之花的細節,被他輾轉知曉。
那是有著巨大魔力的美麗花朵,只要擁有它,即能改變現實,改變一切——
如果真能得到它的話——騎士驚訝地意識到——或許,或許綠髮神父說的的確有可能,和平理想的國度、能包容一切的烏托邦,或許都不再是理想,一切都能藉由那朵願望之花實現。
但是——
「……但那只是傳聞,」巴克不解地回應,「從來沒有人見過,也無從找起……」
是的,那如傳說一般存在的花朵——他無法保證帶領巴克納找到,不過永遠停留在同一步,魔物會持續在未知的時間侵擾常人的生活,受月亮扭曲誕生的女巫製造的悲劇則源源不絕。若要終止世上一切發生的悲劇,近日的他想起很多事情包括深埋已久的願望。
——一切的錯誤都源自魔力。
無論是恩師的教導、教廷的倡導,或親眼見到女巫犯的暴行都讓他深信不移,
如果取得魔女之花實現那個願望的話……
凡恩單手捂著心口低頭沈默,像在琢磨如何開口。
過了一會,似乎找到適當的言語抬起臉看向遠處的皎潔,再對上騎士神情專注的臉龐,然而他問的話語非常簡潔——
「如果只有我一個人的力量,或許找不到那個花朵……」
「——巴克納兄弟,你願意幫助我嗎?」
話語似乎未完,但凡恩掛著笑容停留於此。
過於驚訝,使騎士一開始只是怔怔地望著對方。
神父的微笑是真實的,凡恩捂著心口與沉思的模樣,那銀白下閃耀的澄光燁燁,使巴克納確實感覺到對方懷抱著改變世界、實現理想願望的信念與堅強。
而自己居然有機會,能參與那份堅毅的理想中,意識到這點的巴克納有些恍惚,他被強烈的狂喜淹沒,有一瞬間他幾乎是停止了呼吸——凡恩需要他,並且開口邀請他——
他或許還有機會,能待在綠髮神父身邊?
對方真摯的雙眼映著他的身影,巴克納回過神,向正在等待自己回應的神父緩緩開口。
「……只要是為了您,」
他一字一句堅定地說著,聲音有些屏息,像是在宣誓這個深埋在心底已久的想法。
「即使是辦不到的事,我都將願意為您去做。」
騎士的果決回答讓凡恩訝異的愣了一會,他還沒提及詳細的內容,
與騎士相識的這段時間,儘管信任對方,但他覺得自己對巴克納的了解還不夠深入——他不曉得騎士埋藏的過去,況且尋找傳聞中的花朵並非一般的邀約,他想或許對方會多少顯露猶豫的神色,
然而巴克納並沒有。
巴克納並不一般——
無論是言語或甚是眼神,都感受到那份真摯信任自己的誠懇,
儘管如此意識到,但凡恩還是將他知曉的、所擔心的說出口。
「……巴克納兄弟,這一路我們會對上女巫,是趟危險的路程,
不曉得巴克納兄弟對於女巫的認知多少……她們是一群擁有力量卻又狡詐的存在,
走上這條路很可能讓我們丟失性命,」
「巴克納兄弟,即使知道這些危險,你仍然願意幫助我嗎?」
「……我現在能站在這裡,尚且保持著理智,都是您的功勞……凡恩神父。」
金髮騎士低頭,雙眼輕闔,像是對過去這一切頷首表達謝意和崇敬。
「您糾正我,帶領我,教導我,賦予我新生。」
「如果您想要,您願意,我的生命即是屬於您。」
「只要能待在您的身邊,我將不畏懼任何危險。」
巴克納也將手捂上胸口,望著神父的眼神真摯虔誠。
「若能幫助您,將是我最大的榮幸。」
騎士瞭解神父的擔憂,這些話是他的真心,巴克納言語簡單卻深刻,騎士甚至開始希望對方能感覺到,凡恩本身在他心中的份量是多麼重要。
——如果您想要,您願意,我的生命即是屬於您。
凡恩想起前段時間和騎士相處的日子,他不覺得自己有給對方如此值得感念的東西。能有獲得新生的感受,肯定也是巴克納本身即有改變的念頭和努力,才能有心態上的轉變。
然而今日透過問話確認騎士的想法,才得知到自己在對方心中的份量遠遠超乎自己所知——巴克納的每一句話語無不讓人感受到其中的真誠與坦白,尤其是為了自己不畏危險的那番話,那不是任何一個人能輕易替他人說出口的。
而那份無畏如同自己對神的信仰。
與巴克納相遇之後,每一次危急之時,無論是面對女巫或者魔物,巴克納總是願意無條件的與自己並肩而戰;而對方不告而別的期間,自己曾經向神尋求啟示——像這樣分離之後,再度遇上巴克納會是神對他的祈禱的回應和指引嗎?
他們有太多次的相遇。
凡恩想相信至今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偶然,是神予以的巧妙安排。
神父如先前低下頭,彷彿在內心做下了決定,
爾後將視線接回騎士明亮真摯的目光,
「……不曉得巴克納兄弟有否聽過『契約使魔』一詞?」
金髮騎士腦中閃過了千萬思緒——凡恩確認了他的想法後,在此時此刻提起這個詞,難道是在考慮契約一事嗎?
騎士知道這個詞,他曾從各個地方聽聞過,仍有理智和人類行為的魔物,能與擁有魔力的一方——即獵手與女巫——簽訂契約,藉由成為他人的使魔來增加自身能力,以便能更加順利尋找變回人型的方法。
他很久很久以前曾思考過這件事,幾十年前的巴克納還急於變回人類,考慮過與魔力強大的人結訂契約,希冀自己能不再被使魔的慾望折磨……是的,騎士曾這麼想過,也曾嘗試尋找過。
然而,自從被服從的領主背叛後,失去一切的騎士像是失去牧羊犬帶領的迷途羔羊,對自身感到混亂,對未來感到渾沌,無法輕易向人敞開內心——那時的巴克納逐漸意識到,他找不到能託付生命的人,更何況訂立契約,是將性命與靈魂交付對方的賭博,又豈能視為兒戲?
但是……
現今的他,遇見了凡恩——
「 ……是的,我聽聞過。」巴克納回應,像是瞭解什麼般望著對方。
「 您提起這個,是想……」
凡恩點了點頭,先用動作示意了解的並無錯誤。
締結契約並非輕易的決定,他十分珍惜神給予的生命,以及恩師施予重見世界的機會,若契約雙方沒有互信基礎,反倒會成為傷及靈魂的儀式。
雖然由自己提及,凡恩卻有些緊張,深吸了幾口以後解釋道「是的,如同我先前所說……我相信有終止一切悲劇的方法存在,而那個方法,需要透過尋找到那個花朵來實現。」
「然而靠我一個人的力量必不足夠,」
「可以的話……我想藉助巴克納兄弟的力量。」
此時,望入騎士的雙眼,凡恩才發現陽光底下水藍透亮的眼睛,此刻在月光的照映之下灰濛濛的。
凡恩停頓一陣,微微的清了清嗓,轉換成低穩的音調繼續說道「『……一旦契約關係簽訂完成,雙方自此便是命運共同體,關係密不可分。』」
「——巴克納兄弟,你願意與我締結契約、伴我而行嗎?」
即使是最幸福、最美好的夢中,巴克納也從沒想過綠髮神父會向他提出契約提議。
因為那等於是凡恩對自己最高的信賴證明——願意與對方共享所有快樂、承擔所有苦難,願意將生命交付給對方,願意在靈魂上刻下對方之名。
強烈的謝意襲捲了巴克納的身心——自從他被月神詛咒,化為保有一絲理智的野獸,為犯下的罪惡懊悔,在黑暗中苟延殘喘直到至今,從未有人如此真心對待、接納他到這樣的地步。
過去即使騎士的劍有多鋒利,即使他的盾總是保養得宜,卻不知為何揮舞,為誰擋傷;他幾乎快忘卻了服從他人的熱情,遺忘了想要守護某個事物的深刻,騎士的職責即在守護,但巴克納卻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他停下了腳步,像是被慾望操控的野獸,停止了改變,忘記了反抗,直到他滿手鮮血也不曾回頭尋找往日榮光。
直到遇見了那名神父。
只有凡恩,只有他。
如果是凡恩的話,他願意,他願意服從,願意效忠,願意守護,願意犧牲,
只有凡恩,只能是凡恩——
懸在兩側的手掌緊握成拳,膨脹的海洋托起了他的心,令騎士蕩漾不已,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呢?他想為這份激動定義,想用行動向神父表示自己的感謝,想用盡全力回應神父對自己的誠摯心意,他還想——
但是這瞬間,巴克納又再度意識到了。
村民指控與唾棄的畫面歷歷在目,自己曾是個泯滅人性的魔物,若未來他們真的締結契約,凡恩或許會因此被自己拖累,那溫柔的神父可能將遭受到眾人的指責——他曾暗自發誓過,絕對不會再讓這件事發生。
他何德何能、何其有幸能有這樣的運氣,和像是陽光的存在一樣美好的那名神父,成為擁有如此緊密羈絆的關係?
「謝謝您如此信賴我,凡恩神父,我真的感到非常榮幸……」
巴克納頓了頓,那片湖藍因為謝意流轉而清澈。
「但我犯下了許多過錯,是個不被人接受的魔物,也是事實。」語調一轉,他抿著唇,像是有些痛苦,「我不願連累到您……」
「您真的要和背負著罪孽的我……締結契約?」
貪圖眼前安穩的幸福不能改變任何事,如果魔物侵擾村莊有著神給予的指點,自己就該定下決心步上尋道者的路。
「別因此為我擔心,巴克納兄弟,」
他感激騎士如此為他著想,不過又有些被當成孩子保護的錯覺,凡恩莞爾,搖了搖頭笑著,「我想巴克納兄弟很清楚自己並非魔物……也許巴克納兄弟脫離人類身分的原因和我一樣,都是受到神的安排,祂用更長遠的生命讓我們明白非常人理解的事情……若沒有祂的安排,便沒有與巴克納兄弟相識的機會……」伴隨話語交襯的是自若的笑,「我認為命運和未來總非是壞的。」
「『世間無罪者甚稀,負罪者眾;細心看照和呼喚後者,是祂的工作。』」
甫引用信手拈來的經典,慣於掛著項鍊的右手交在心口;他想,巴克納總是令自己掛心,但待在對方身邊,卻又無比的安心。凡恩無法解釋在巴克納身邊產生的心情,不過,他相信與騎士的多次相會是神的引領,或許神要他在巴克納身上找尋些什麼。
凡恩將意識拉回,垂下雙眼繼續開口
「巴克納兄弟……我沒有虛假的意圖,也不怕受你牽累,一旦訂下契約,我們不再是單獨個體,我反倒擔心巴克納兄弟隨我陷入危險。」
畢竟使魔一般不輕易傾向女巫或者女巫獵人任何一方,
選擇任何一邊的立場對於中立的使魔是一輩子的賭注。
貼在心口的手握住沉甸甸的十字象徵,
「——巴克納兄弟,你願意和我定下契約嗎?」
——命運和未來總非是壞的。
巴克納沉默,綠髮神父睿智的言語蘊著道理,騎士對此總是深信不疑、全心信服。他也相信在遭遇重要之事崩解離析的痛苦、失去人類身分受到世人嚴厲對待後,與凡恩的相遇是神的旨意。
「……我不懼怕任何危險,因為我的生命為您所用。」
他緩緩開口,內心怦怦作響,認知到對方需要自己是多麼令他感激不已。
這段時間,騎士從神父身上找到了歸屬,有了存在的意義,他能深深地大口呼吸,能清楚感覺到腳踏土地的實感,周圍景色被覆上一層更加鮮明的暖意。真正活著的感覺曾被遺忘,而在遇見凡恩後,他甚至期待睜開雙眼預見泛白的黎明,去追尋教堂中那營營傳教的聲響,和那像是能包容世間萬物的溫柔微笑——
「但是……」
「或許,我總是無法相信使魔的自己……」巴克納垂下頭,雙眼緊閉,在信賴的神父面前展現了一絲軟弱。
金髮騎士意指的是身上融於血水、刻於靈魂的使魔詛咒,使他半人半獸,無盡的慾望蠱惑他犯下了罪過,被催化,像極了天生的野獸,而有了綠髮神父的開導和包容,巴克納幾乎不再失控做出食人的罪孽——
然而,騎士比任何人都還清楚,魔鬼的貪婪扎根在他的靈魂上,揮之不去的嗜慾令他恐懼,即使神父說不必擔憂自己——但如果,如果真有一天,在簽訂契約之後,他的暴戾與野蠻的那面,傷害了凡恩的話……
「我願意永遠任您差遣,直到您不再需要我為止,敬愛的凡恩神父……」
「但契約一事,有可能連累您的話……」視線回到對方誠摯的雙眼,巴克納的眉頭緊蹙,彷彿接下來要說的話是如此難受。
「還請您,給我一些時間思考……」
騎士抿著唇,像是下了一個痛苦的決定,無法即時回覆神父的邀請令他倍感歉意。
騎士鮮有的怯懦之情提醒了自己。
與使魔相處的這段時間,他沒有見過對方犯過一次罪錯,以致神父差點忘了。
身為憑著戒律而行的獵人難以理解所謂使魔被慾望折磨的天性。但如果往後成為羈絆至深的夥伴,他會試著用更多心思去了解,試著化解減緩困擾對方的慾望和心魔——
凡恩著點頭示意理解回復當中的考量,騎士有自身長久以來立場的顧慮,這樣重大的決定確實該給對方時間好好思考。
「巴克納兄弟,如果有意和我定下獵人與使魔之間的契約……」獵人抬頭望了月相,
「下個月圓之日,我將在同個地點等待巴克納兄弟前來。」
凡恩微笑著補充「如果不克前來,我也會明白巴克納兄弟的意思。」
然而夜已深,偶爾刮起的風涼的讓人不禁縮起脖子,「時候不早,我該回村了……」
「巴克納兄弟別著涼了、希望您一切安好。」
騎士有長久以來自身的考量,神父沒有十足的把握騎士會於下個月圓之日出現。
不過他期待著。
綠髮神父提議下次月圓之時,使騎士也望向遠方的明月,像過去50年般感受那充滿惡意卻又無私的輕撫,他的翅膀像感應到了什麼而輕展,血紅色的羽毛尾端連著地上被拖長的黑影晃動,湖藍的眼珠不時被垂落的髮絲遮掩。
「……我瞭解了。」
巴克納的思緒混亂,如糾結成球的線團,莫名激動的情緒幾乎要衝破胸口,或許是凡恩在他心中總是如同沐浴陽光般耀眼,騎士清楚自己對神父有所渴求,卻又深怕自身的夢魘傷害到對方,遮掩那道完美的光芒,那是他不願意預見的——
這份小心翼翼,卻又無法壓抑的感情……
視線回到對方身上,凡恩的笑容如往常那般溫和,對騎士自身的不安給予了接納,使巴克納凌亂的心情有些平復,這讓他再度意識到,神父的一眉一蹙,總是如此牽動他的情緒——但這是為什麼呢?
「謝謝您,凡恩神父……」
——他滿心感謝,眼簾輕垂,向對方深深頷首。
「……也希望您安好。」
簡單的道謝蘊含了許多難以言喻的情緒,巴克納注視著凡恩離去的背影,直至件到對方進入了會館,才轉身沒入森林的黑暗之中。
午夜,睡意像被拒於門外。凡恩於睡袍外披件棉襖踱步到教堂面向樹林的後院。這裡遠離村莊的人煙燈火,夜中特別寧靜。眺望耀眼的星子,一面回想近日村莊發生的事,求神的保佑,最後他內心浮現出了騎士的身影——這些日子他去了哪?過得好嗎?還會回來嗎?
或許已經習慣講道時有巴克納在身旁默默聆聽的身影。他想起騎士剛到村子的樣子,和孩子們相處的神采,或去往北國路上偶爾拍動羽翼的那份輕快,都是不久前發生的事,若真的自此告別,記憶只成回憶。
「!」——遠處有魔力的反應,在辨別是何種身分的時刻他是緊張的,但很快一股熟悉的感覺讓他猜測出黑暗那處主人的身分,自己出現了錯覺嗎?凡恩不甚確定的遙望一陣開口,「……巴克納?」
與林中寂靜融為一體的黑影在聽到那細微的叫喚時動了動。
巴克納待在交錯的枝芽中屏著呼吸,他目不轉睛地透過葉蔭和縫隙盯著那熟悉的身影,逐漸加速的心跳宣告著身體主人的緊張。
在意識到自己對神父的情感似乎不同以往後,想再見到對方的慾望越加鮮明——看一眼就好,金髮使魔這麼跟自己說,只要確認對方這幾天是否安好即足夠,只要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離開就好——
但他似乎估錯了自己的執念,再次見到神父讓巴克納的身體無法像預想那樣果決,膨脹的思緒和異樣的情愫使他的視線無法離開對方,而現在,凡恩似乎查覺到了自己的魔力,身為麻煩的他必須馬上離開——
對方沒有回應,巴克納不想被認出來嗎?他會走遠嗎?
想到這裡凡恩緊蹙眉頭,有些急地多喚了幾聲。
此時對方喊著他的名,讓騎士不住地回憶起過去幾個月兩人相處的日子,對方總是溫和地喚著他,那份溫柔輕觸著他的心。
巴克納想回到那時刻,想要再度陪在對方的身旁,這份渴望再聽到神父的呼喚越發著急時更加強烈,那幾聲慌張的叫喚搔著使魔的心底——神父是否也是和自己相同心情?
在意識到對方也是想見著自己後,那強烈的思念讓巴克納再也無法居於暗處,振翅離開了立足的樹枝,雙翼劃破空氣的聲音厚重明顯,金髮騎士在來人面前的幾步之遠落下,單膝跪地,輕鎧碰撞發出細碎聲響,破碎的披風如同散花。
最後他緩緩地站起身,望著眼前那與記憶中同樣美麗的陽澄色。
「巴克納兄弟……!」使魔於面前現身的同時,連日以來的困惑毫無掩飾地傾倒而出,「巴克納兄弟…這幾日去了哪?你過得好嗎?我很擔心你。」
而後當使魔站起身,凡恩不由主的靠近,確認一般的望著使魔月光下直勾勾的亮眸,隨後才如釋重負地笑了——有許多想問巴克納的事,但至少現在知道對方沒有走遠,也沒有躲避自己的意思,他抿著心口,不曉得這股安心的感受從何而生。
凡恩就在他的眼前,深刻意識到這點的巴克納無法將視線從神父身上移開,他可以清楚看見對方憂慮的神情,清楚聽見對方擔心的話語,都即是為他著想的表現,讓巴克納除了感到歉意以外,更多的卻是自己被對方關懷對待的幸福感。
他想說些什麼,但再次重逢的巨大喜悅淹沒了全身,心如戰鼓雷鳴,他只能牢牢地盯著對方隱藏那不合適宜的激動。
當神父確認自己的安好而露出放鬆的笑容時,那一瞬間,巴克納發現,自己是多麼希望能擁抱這樣美好的人,如果可以告訴那位神父,自己是多麼渴望能待在他的身邊——
「……凡恩神父……」
輕喃念著名,他壓下了那股想要碰觸來人的露骨慾望。
但在看見凡恩臉上因為疲憊而多了幾條細紋後,巴克納無法壓抑住內心的衝動,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褪去了滿是污痕的盔甲手套,緩緩地伸手撫上綠髮神父的半邊臉頰。
「……我為我的不告而別感到萬分愧疚……」
金髮騎士望著對方的眼半闔,目光滿是複雜又難以說明的情愫,男人小心翼翼的舉動滿是不捨,有著厚繭的手指輕劃過左眼旁的細紋,他道歉,語氣溫柔得像是嘆息。
「……我一直想念著您。」
兩人之間的距離因為他而更近了。
「??!!!!」凡恩瞪大了眼瞬間停頓,感受騎士有著粗繭的手在臉上停留的溫度。他沒有這樣被碰觸過,只有村裡的孩童嬉鬧時會用手無意間拍上自己的臉頰。
——騎士單手撫上臉的動作不知怎麼讓他想起轉化成獵人前交往過的女子,雖然有和異性牽手交往的經驗,但任何動作都不如被此刻騎士細聲地單手拂上臉龐,並且凝視自己來得更加親暱。
凡恩眨了眨眼,像想將不純的念頭驅趕而出。對方目光飽含的情感和先前相比都大為不同,尤其是最後一句話語,讓他覺得內心被扯動了一下——但那或許是內斂的騎士表現許久未見情感的方式,「巴、巴克納兄弟……」過分靠近的距離使他難為情的朝人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