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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亮,神父在有著使魔的陪伴的一夜好眠當中醒來。

 

陽光自地平線緩緩掀起,暗色的夜幕自天穹的置高點逐漸退去,神父拾起擱在窗台上的眼鏡,先是往窗外望了天際線的陽光一眼——這是符合信仰早起的慣性動作,視線掠過依在窗邊的鈴蘭,如同陽光照射進來的順序,再達蜷曲在地側躺而睡的騎士。

 

凡恩看出了神,如同昨日目光為巴克納在儀式上露出的昔日自信面貌的笑容停留,陽光十分襯騎士金黃色的頭髮,「……!」這個想法產生之後的下個想法使他吃驚,因為自己竟伸出了手,想要觸碰垂在巴克納眼尾疤痕前面的幾縷髮絲。

 I swear x I swear

巴克納輕瞇起眼,像是很享受凡恩出了神般的注視,他擱在胸前的右手緊握成拳,迎向對方的目光熾熱如火炬——如同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一樣熱切。

 

「我——巴克納,發誓將拋棄過去與一切,只為守候身旁不離左右,任您差遣。」

 

「我發誓將直至生命盡頭,絕對服從並實行您的一言一行,從不背棄,毫無怨言。」

「我發誓身心都將屬於您,立志做為您的盾與劍,為您斬開道路上的一切阻礙與荊棘。」

「我發誓與您共享未來,為您承擔災厄,為您分擔苦難,即使路途艱辛,您將是我存在的意義。」

 

他一字一句朗誦那刻在靈魂上的誓詞,誠心誠意地從他口中自然流露,因為那即是發自真心。

「我是只屬於您一個人的騎士。」

 

我只效忠於您,矢志不移。


 

巴克納的視線有如陽光熾熱直面的照射,一句句誓言如鐘敲在心頭迴盪,對方所言極為真誠,不如說儘管騎士平日寡言,但開口面對自己的時候總是極為真實而熱切,今日的契約儀式不過是更加了解並展現屬於騎士那份如火燒炙的熱忱,他從沒想過能在他人身上體驗到堅定如自己信仰一般的真誠。

 

凡恩垂下頭,腕上的十字架握於手心置於心口,

面對巴克納宛如面對神那樣緩緩開口

 

「我向神發誓,從此以後我,凡恩,永遠伴你而行,

「從今以後,我與你不分彼此,共同走在榮耀神的道路,與你共享我的一切和命運,」

「此後,我將自己交付於你手中,反之亦然,你的安危將與我的信仰同等重要,」

「無論未來神賜予何種關卡,我都將與你共赴考驗,那些只會加深強化我們對祂的信心,」

 

「榮耀信仰的道路沒有盡頭,直至神讓我們屈服。」

 

說完,凡恩抽刀自手擰出血,與巴克納雙雙將必要的催化劑滴入魔法陣,隨後詠唱起書上的古老咒語。

 

腳下的暗紅粉末隨著咒語化為螢螢光點,點點上升,隨及一陣強風自腳下魔法陣當中湧出,快速的帶著光點旋繞兩人。與此同時感到強烈的暈眩催使凡恩閉起了眼。
 

……黑暗中忽然閃過數幅不屬於自己的畫面和波濤洶湧的情緒……

他很快意識到,那是屬於靈魂契約的另一半的記憶。

 

……年輕時意氣風發在戰場上奔馳的快意、突然接到誣陷陷入風暴般的驚愕、能夠守護的美好事物和記憶都皆不復存在、成為使魔獲得力量復仇之後的茫然無助、無從獲得認可的痛苦、一次次被使魔的本能驅使陷入自我厭惡無可自拔的的循環、還有…那名曾經讓騎士深深自責的可憐女孩……

 

記憶的畫面迅雷般飛逝,情緒反倒是累積交疊層層放大。

 

再次睜開,淚水沾濕神父的眼眶,那是一瞬間感受到他人靈魂50年間承受之苦所致——這半個世紀巴克納是如何獨自承受孤獨和罪惡感度過?他不敢想像,至少他從未覺得孤獨,恩師辭世前有恩師的照料,恩師離世之後還有獵人同伴、小村居民和信仰的陪伴。

 

暈眩的感覺退去,背脊隨即傳來野火燒灼的刺痛,神父緊擰眉頭,雙手交握臂膀,所幸皮痛之苦還能承受——

 

不久,背上燒灼的感覺消退,此時周圍光點也徐徐沉下、消散開來,月光作為催化的特殊靈魂交融的儀式畫下段落,神父也於此時抬頭確認騎士的情況「……巴克納?」


 

手上滑落的血珠滴在魔法陣上頭,伴隨著綠髮神父吟唱的咒語聲響,銀白的強風在兩人周圍快四速升騰,騎士閉上眼仍能感覺道上升的紅色光點劃過眼簾,他嘗試睜開眼,卻看見一幅他從沒見過的場景。

 

……綠髮男孩徜徉在一名長髮獵人的教導中,在那虔誠到有些偏激的價值觀下逐漸成長……

……而對女巫毫無保留的憎恨,在那名如同導師的獵人殞命後更加向下扎根……

……正值年輕時刻的凡恩對信仰感到混亂,悲傷的他遇見了教廷,帶著服侍神與改變世界的堅定信仰,與導師一樣成為了一名獵人……

……濃煙與火光四起,常駐的教區被野蠻的魔物入侵,幾條無辜的生命消逝,痛心的神父下定了決心,記憶裡他的目光轉向了此刻的騎士……

 

當巴克納真正睜開眼時,他知道那是屬於凡恩的記憶,是凡恩的過去,此時他的胸膛突地一陣灼熱的刺痛感,靈魂被融合、衝擊的震撼使他不禁垂下頭——

這是他第一次清楚瞭解到凡恩對於信仰如此堅定的原由,觸碰到神父戲劇性的深刻過去使得金髮騎士緊蹙著眉,深深地感受到對方看待身處的世界有多麼大的希望和宏願,渴望為神改變世界的執念幾乎凌駕自身情感。

 

一個人能承受如此龐大的眾望嗎?

 

巴克納垂下眼,內心做著承諾。

從今以後,對方不再會是一個人。

 

「……巴克納?」

 

騎士因為呼喚而回過神,視線轉到站在魔法陣對向,用擔心的眼神確認自己狀態的神父。

巴克納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那是他們在締結契約後第一次的對視。

 

他可以感覺到神父與自己開始有了連結,騎士的全部將屬於對方,反之亦然,凡恩的過去、凡恩的未來、凡恩的一切,都將為他共有、只屬於他——

 

只有自己有幸,能與綠髮神父締結如此緊密的關係。

 

對神父強烈的執著和佔有慾在兩人靈魂觸碰的此刻浮現,意識到自己與對方再也無法分開,靈魂被烙印上彼此的印記,強烈的喜悅幾乎要讓騎士暈眩——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要、他希望,能用實際行動向凡恩表達他的感謝,和那波濤的情感——

 

「……凡恩。」

湛藍的雙眼燁燁,巴克納維持著單膝跪的姿勢,向凡恩伸出了手,向上攤開的手掌像是邀請著對方。

 

儀式結束以後,對上騎士的視線凡恩多了份細緻的感受,望著巴克納感覺有如被海洋環抱,但這片海洋沒有冰冷的印象,意外的有著溫度。

 

這樣奇特的連結感讓神父更加清楚往後的一切一切都將與使魔共有,巴克納對他來說往後有多種身分,是他的摯友、騎士、契約使魔……

 

他將信任騎士的一切舉動。

在邀請的手勢擺出之後,凡恩自然的將手交放在對方手中。

 

神父毫不猶豫的回應讓騎士心裡有股膨脹的幸福感,手掌交疊更體現了兩人靈魂連結的狀態,他可以感覺到對方的溫度從掌心傳遞過來,他幾乎可以察覺凡恩溫和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像是共生般合著拍子跳動,那感覺很美好。

 

單膝跪著的巴克納仰望著凡恩的目光,澄橘雙眼像日落的晚霞,使他無可自拔地沉溺其中,視線移向對方的手背,總是穿戴著的白手套此時因為準備儀式而卸下,露出乾淨的裸膚,在騎士眼裡,面前的神父在月光揮灑下,比任何事物都看起來還神聖不已。

 

騎士輕輕收緊握住的手,像是想把珍重之物牢牢守護,巴克納的腦中竄過了一個念頭——

 

 如果可以的話……

    ……他想一輩子,都能握著這雙溫暖的手。

 

輕托起神父的手,巴克納閉上眼,緩緩地、輕輕地——在上面印上不留痕跡、深情的吻。

依然是夜。

與以往不同的是,今晚的銀月圓如盤,輝如被雲遮瑕的日陽,任何活物舉頭皆能與被襯於漆黑絨布上的銀色古鐘對視,在瑟瑟風聲之中顯得詭譎,但她卻又是黑暗中唯一最強烈的存在。

 

最具魔力的存在。

30日一次的滿月時分,巴克納總是感到惴惴不安,忐忑複雜,他無法說明那樣的感覺(又或許那是深根於他對月亮怨恨又無力的情緒),逃避一切後,再度陷入悲觀與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中……在遇到神父之前,他總是如此。

 

今次,騎士與以往相同,待在樹冠上方凝視著夜空,像是思索,像是冥想。

他可以感覺到此時此刻因為滿月當頭,無形的空氣中聚集著魔力,爾又像花瓣般瞬間四散。月亮充滿著惡意的魔力應該要讓他臣服,就像過去那般——

 

但此刻,巴克納臉上卻染上了層光彩。

 

身後的雙翅倏地展開,幾乎與他等身長的漆黑抖落了幾根細羽,牠領著騎士離開森林,劃破空氣的振翅聲蓋不過內心激動的擊鼓,稀薄且冷冽的寒風吹不動他新製的胸甲,背後那條滿是塵土且脫線的破舊披風被取代,那鮮紅色的晃影飄動,月光反射在鑲上的金邊和他胸口前的十字架閃爍。

 

他是以如此的姿態,出現在那名早已於約定之處等待的神父面前。


 

入夜以後的森林並非啞然無聲,但畢竟沒有人為的吵雜聲音,神父在上回與騎士相遇的樹下附近,周圍安靜的能清得楚聽見自己呼吸的節奏。

 

凡恩忐忑的等待巴克納的到來,覺得等待的時間過的特別漫長,一方面想相信巴克納會在神的引領下前來,卻又想起上回對方眼中透出的的憂慮。他將懷中的書緊偎,那與平時講道持的書本不同,同樣的是一樣厚重,但裡面塞滿字體歪斜古老符號堆砌的咒語。

 

等待期間神父不時抬首凝望上頭皎潔的銀白,儘管自全心向日神的那日開始,他鄙棄月神的象徵,但中性的來看,掛在上方曖曖含光的月亮終究是美麗與世無爭的。

 

——他會現身嗎?

       還是不呢?難道會因為如上次說的顧慮不願前來?

 

等待滿月的一週期間已經開始囑咐弟兄和教廷自己將要離開教區定點服務的事,他靜靜的想著,無論巴克納今晚前來與否,終要踏上脫離安逸的路程……

 

然而他希望這趟路途有巴克納的陪伴。

 

越是想著,忐忑的心情越是模糊了時間感。不曉得過距離剛到這片樹蔭下經過了多久,一頭樹林遠端傳來異於普通鳥禽的振翅聲音——他很快地分辨了出來,如同一般人辨別出他者的腳步聲那樣。

 

「巴克納兄……!」

神父定睛在裝束別於以往的騎士身上——依然是紅色的披風繞後,星辰的輝映使新製的鎧甲的邊緣和金色十字架更加明顯耀眼。在對方開口以前,從換新的正裝的穿著便能快速讀出對方有備而來的訊息,沒有預期的這點使他瞪大雙眼。

 

神父依然穿著看似與平日相同但質地稍硬的黑袍,不過比起驚訝對方新的衣著,巴克納依約到來的事實更快地解開等待時的惴惴不安,慶幸騎士的到來,以及見到對方伴隨而生的安心都讓人自然的鬆開眉眼而笑。神父一手側懷書本,一手壓住胸口「巴克納兄弟……您依約來了。」

 

使魔金屬質地的鐵靴落地,下降的氣流吹起四散的草葉,護脛與護膝的交合處因為後座力摩擦生響,光是見到凡恩、聽見那熟悉的呼喚,騎士還來不及意識清楚心底那份莫名的心動,一股渴求那名綠髮神父的強烈欲望趨使他迎向對方。

而巴克納的視線始終定在神父身上,就好像在他眼中,凡恩身上似乎壟罩著朦朧的淡淡白光,那樣的光芒比上頭的月甚至任何事物,都還要美上許多、許多。

 

又或許是,他將不在意任何事物,除了凡恩——

 

「……凡恩神父,」

站在對方面前的身驅直挺,輕聲但清晰地回應對方的叫喚,巴克納的湖藍眼珠清澈,卻又像乘載了什麼般深遠,映著神父的身影欲將之牢牢抓住,他清楚彼此之間將要締下永生的關係,身後巨大的雙翼體現了騎士內心的激動而微微抖動。

 

而凡恩見到自己的到來而露出的笑容,揉進了安心和喜悅,都令騎士心醉不已,如同甜蜜的麥酒香氣使他留戀,巴克納也不禁露出了真誠的微笑,像是終於回到安心之所的游子,找到歸屬之地的旅人。

 

「我已經決定,再也不會離開您的身邊。」

 

騎士這句輕輕緩緩,溫柔如棉卻又堅定如鐵,蘊含了一絲超越了兩人目前關係的深情。

 

騎士堅定如誓言般的話語和深邃的眼神都讓神父微微一愣,巴克納的眼神和話語似乎和從前不同……但無論如何,對方願意接受,並且依著約定前來,內心都是真實開心並充滿踏實的。

 

凡恩將壓在胸口的一手,俐落的翻開朝向巴克納,迎上那道誠懇的目光讓他不自覺的撇頭靦腆而笑了一會,因為那道目光似乎要將自己穿透——

 

手依然懸在胸前維持相同的姿勢,儘管巴克納的言語和前來的行為已經足夠象徵決心,但仍想聽到騎士正面的開口回答,「——巴克納兄弟……您真的願意與我締結契約嗎?」


 

或許是因為經過一段時日的考慮和思量,回過頭細細憶起凡恩給予他的教化和信念,體認了身為使魔的自己能為對方做到的回報,此刻的巴克納雙眼熠熠生輝,思緒比之前還要清楚堅定,像是悟徹了原本困擾他內心許久的枷鎖。

 

又或許,或許是騎士那孤獨封閉的內心,對那位神父本身的執著,對神父本身的著迷,已經超乎常人所想,他的注視之處與心之所向,早已被凡恩深深吸引——

而今後,將無人能取代這個位置……

 

望著那再度向自己伸出的手,代表了綠髮神父完全的接納和永恆的邀請,巴克納內心是滿滿的謝意,若能永遠駐足在對方身邊,那將是最幸福不過的事。

這不就是他一直以來,期望不已的未來嗎?

 

「凡恩神父……」金髮騎士輕輕眨著眼,

「還記得有次我問您,為什麼神選中我,遭受使魔之罪……」

 

「那一定是令我遇見您,以盡我最大的力量協助您實現神的旨意,和您為世人心懷的願望。」

「而我也十分榮幸能追隨您。」

 

巴克納的眼神透露著海誓山盟般的忠心,他伸出手緩緩握住了神父,寬大厚實的手掌隔著皮革,溫柔且牢固地包覆對方的手心,像是確立彼此夥伴關係的證明,但更猶如騎士誓言從今以後守護對方的象徵。

 

「——凡恩神父,我願意與您締結契約,絕不後悔。」


 

凡恩握牢了騎士的手,平時持劍的手和他想的一樣厚實有力,他想起初次碰觸騎士的時候在豔紅的夕陽之下也是如此的狀況——

 

然而今日別於往日,不曉得是否是因為對方堅定了接納訂定契約的想法,騎士的眼神不似上次灰濛,而是有如身上一襲新製的鎧甲特別的光亮,最後一句話語當中的堅定也如整人煥然一新。

 

「我才是……有幸能有巴克納兄弟兩肋插刀的相助,以前無論是與使魔締結契約或者追逐魔女之花都未想過,我很高興在神的引領下遇到巴克納兄弟,」凡恩仍握著使魔的手繼續說著「『神的引導不分好壞,端看那人能否領會。』」

 

儘管轉化的儀式不由日神看管,神父對此有些懊惱,不過締結契約準備的工作,倒是做足了功課在提前到達的時候準備了。

 

鬆開手以後凡恩將書本暫時交付給巴克納,走到附近新犁的裸土上頭,上面有著用勾勒成六芒星法陣的淺溝。凡恩蹲下身子,自腰間取下褐色的布袋,解開繩子並脫去手套,將裡頭裝著的暗紅色粉末倒入地面畫出的魔法陣雛形的細溝,仔細聞著那些粉末有著鐵鏽的味道。

 

接著神父向騎士要回了書本,拿起另袋顏色更淺的粉末貼著地面,細心的沿著書本上的咒語畫出符號——準備工作完成以後凡恩起身整身脫去另一邊手套,朝向騎士開口


 

「巴克納兄弟……不,

         巴克納。


 

他清了嗓更正對騎士的稱謂,許多人認為使魔之於女巫或者女巫獵人是依附關係,但以締結契約的儀式來說他們是對等的,因為兩方以靈魂作為賭注所下的代價一樣龐大。

 

凡恩收起笑容站到六芒星尖頭一腳,堅定的看向巴克納,不過對上眼一會兒又是溫和的彎起眼角笑著,一手別向六芒星陣的對角位置。

 

——巴克納

 

方才騎士就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神父做著儀式的準備,繁複的程序和仔細的舉止都顯示此人對契約的重視,被如此看重的對待使他的心直到現在依然喧騰不已。

 

那聲音總是如此好聽,像是包容著貝殼的暖沙,騎士的雙眼直勾勾地回望著呼喚他的人,湖水在裡頭流轉蕩漾,他的心怦怦跳著——直呼姓名是否代表,彼此的距離更加拉近了?

 

巴克納並不清楚契約魔法陣需要準備的東西,只知道儀式是全心信賴對方、並願意將彼此刻印在靈魂深處的兩人,必須在過程中念出誓言並取血滴落於契約陣上,象徵與另一人牽起永久羈絆的方式,只要有一點遲疑與虛假,將會造成雙方即大的反傷。

 

也就是說,綠髮神父也是與自己相同的心情、相同的信任,相同的需要彼此——一想到這裡,巴克納就感到無比的感謝和喜悅。

 

見儀式準備工作完成,騎士向凡恩點了頭,站上六芒星陣的對角,與神父溫柔的眉眼對望著。

「……」金髮使魔嘗試著,他眨了眼,「……凡恩。

 

那代表著不同的意義,巴克納知道的,而他喜歡這樣的改變。

 

騎士低垂著頭並單膝跪下,身後的披風隨著動作向上展開,左手擺在左膝,右手置在胸前——這讓他憶起,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做出同樣姿勢的時刻。

那時的巴克納青春洋溢,神采飛揚,對未來充滿憧憬——而如今,經過了50年的折磨,早已傷痕累累、遍體鱗傷,但此刻他的面容和心情就像當年那刻光輝燦爛。

 

那一定是巴克納再度找回自身的意義,能為了守護重要之人起誓,對騎士來說是再幸運不過、最重要的神聖之事。

 

「我敬愛您,崇拜您,」巴克納真心實意地仰望著凡恩開口,「請允許我在此刻,用騎士的效忠禮與您訂立契約。」

 

相遇以後,騎士沒有一次真正的離開過自己。

 

能於此日赴約,已經足夠代表願意傾力相助的決心,這些以他們相識的時間來說實屬可貴,綠髮的神父再次於由衷的感謝神的引導,讓他們以獵人與使魔的身分相遇。

 

騎士鄭重的一舉一動都讓神父目不轉睛的細心看著,訓練有素的禮儀彷彿讓人瞥見巴克納以往曾有的、屬於騎士本身光耀耀眼的神采——而那份神采讓神父看得入迷了。


他記得先前相處的時候,騎士曾有相對於平時輕快的神情,但都不若此刻全然的光輝耀眼——那份鮮有的光輝讓神父屏息了一霎,他覺得他喜歡看見騎士如此帶著光輝神采的面容。

吻手禮象徵著對他人的崇拜和奉獻,當唇離開那片溫暖時,騎士壓下了想要碰觸對方更多的渴望,那樣如此執著、眷戀對方的情愫,早就超越了人與人普通的情感,在碰觸到自己的靈魂深處後,巴克納終於——或許他一直逃避著,才遲遲沒有接受——了解到,自己那份只想著對方、只為對方心跳、接近於瘋狂的感情。

 

他醉心於神父的溫柔,早已對凡恩著迷不已。

 

那是男女之情的愛——巴克納在人類時期就清楚自己的同性傾向,他隱藏起自己的情感和逃避這無法被神接納之事,但自從變成被世人恐懼和厭惡的使魔,連與人深交的機會幾乎微乎其微——

 

而現在,巴克納遇見了凡恩,只有凡恩能讓他微笑,只有凡恩能讓他敞開心房,只有凡恩能讓他忘記悲傷,

只有凡恩能使他產生波濤的愛意——

 

騎士結束了輕吻,輕瞇的蔚藍望向對方時多了柔情,他仍托著綠髮神父的手,緩緩開口。

 

「在您身邊,我才是名真正的騎士。」

 

巴克納喜歡上凡恩的一切。

 

「我的心只屬於您。」


巴克納愛上了凡恩。

——在您身邊,我才是名真正的騎士。

——我的心只屬於您。

 

凡恩忽然對巴克納的話語產生異樣的感受,吻手的舉動使他有些驚訝的睜大眼,儘管很快意會那是鄭重宣示忠誠的禮儀的一環,不過不曉得為何這一起都讓他心跳加快了起來,不管是溫柔盯著自己的雙眼、方才落下的輕吻、誠摯的不讓人忘記的話語,和此時被托住的手,這些都讓他清楚的聽見有如踩踏撞擊的心跳聲。

 

莫非這也是靈魂相連的儀式所帶的其中一項改變?他不甚確定。

儀式才剛落幕,或許一切的狀態還未穩定下來,心跳仍像不受控制的以別於往常的速度敲擊胸口響著,他說服自己暫且不做多想,畢竟當下沒有什麼比今晚的儀式成功順利結束,宣告兩方抱持相同信念更值得開心的了。

 

凡恩深吸了幾口氣,下一秒,伸出手也托住騎士的手,呈現兩手上下包覆手心的姿態,緩緩地開口說

 

「感謝神——儘管夜裡沒有祂的看照,祂仍予我倆祝福平安。」

「我也感謝你,巴克納,如沒有你的誠心相助,這場儀式不會順利成功。」


說完神父瞇眼笑著,發自內心真誠地說——儘管未曾覺得孤獨,交疊的雙手告訴自己騎士安心踏實的陪伴必將與任何人都不同,他很高興今晚在月下發誓伴在自己身邊踏上尋神足跡的道路的是巴克納。

神父輕彎下腰,如同一直以來,接受了使魔根植的罪孽那般,雙手溫柔地包覆起他的手掌。

巴克納能感受到相連的肌膚下清楚傳來對方血管的跳動,像是靈魂用心跳回應著彼此,那樣溫暖不已的熱度不斷輕觸他的內心,像是被迷魂了般,騎士有些恍惚地望著對方輕瞇的笑眼,加上神父感謝神與自己的話語,兩人的氛圍讓巴克納不禁意識到,此時此刻在他胸口竄流的熱度即是幸福的證明。

 

騎士握住了凡恩的手並站了起來,他們相視著,在月夜下的神父帶著真誠和期許的目光望著他。

而巴克納露出了過去,只有凡恩才能經常看見的微笑——也只有凡恩,能讓他那片湛藍的海洋蘊著寵溺不已的溫柔。

 

凡恩鬆開了手,不過抑是在胸前朝巴克納伸手,換做邀請的姿態。

 

「和我一同回去吧。」

 

「我們明天太陽昇起時便出發,村子裡的事情不用擔心……我已和弟兄們有過交代。」

 

結契後的兩人即是生命共同體,必須一同行動扶持彼此。

望著神父邀請的姿態,一想到之後將如願與心愛的神父並肩踏上旅程,找到生存意義、獲得新生的騎士內心喜悅不已,對有了歸屬的未來是期待又嚮往,巴克納眼中的世界似乎開始不再是這麼毫無生氣,連以前看起來是多麼不懷好意的蒼白滿月,如今變成了見證他與凡恩結下契約這美好記憶的一幅風景。

 

巴克納點頭回應對方,忍不住看向上頭被月光渲染上一層灰銀的黑夜,微風輕撫,沁涼的舒適和依然膨脹的情緒,讓騎士心中升起一個強烈的想法。

 

「凡恩,」巴克納藍色的雙眼閃著光芒,向綠髮神父提議,「……您願不願意,與我用飛的方式回村?」

騎士身後結實的羽翅拍動幾下,地上便飄下幾簇尾端帶著血色的落羽,比夜晚還要漆黑的雙翼半展,像是體現主人欲在空中與對方飛翔的期盼。

 

他還有點不習慣對上騎士磨去五官鋒利蘊含溫柔的笑容,稍稍愣住了一會兒,但他想往後經常伴隨在身邊,自己會習慣的——

 

恩師辭世之後,神父再未喜歡滿月的夜晚,但今晚改變了他的想法,月神掌管的古老儀式讓他能夠同步體會使魔的心情,儘管光是用看的,當下使魔身後半展精神抖擻的黑羽,充分表現了主人想在高空飛翔的雀躍之情。

 

「…真的行嗎?」

雖然充分為使魔的心情感染,凡恩用不甚確定的語氣回答,自己不比巴克納高,但個頭和一般人相比也不算小。

 

這樣想但心底躍躍欲試,畢竟一般人都曾好奇像鳥兒飛翔在天空中的滋味吧?——況且是和巴克納一起,他充分地相信語氣總是堅定又溫柔著的騎士的任何邀約。

 

「沒問題的。」

騎士回應,像是想讓凡恩對與他的首次飛翔更加安心,他示意對方雙手環著自己的脖子和肩膀,「請一定要抓緊我。」

 

巴克納可以察覺到神父動作有著些微的不確定,或許是因為從無在高空移動的經驗,但又能感受對方因為契約而連起的心與自己的雀躍共鳴,這讓他更加想要跟凡恩分享在夜晚飛翔的快樂,想要和凡恩製造更多屬於兩人的經驗和體會。

 

當神父嘗試伸出手臂牢牢地環緊自己,身體緩緩靠在自己身上時,巴克納意識到,這是他們結契約後最親密的一次接觸。

那是凡恩的重量,也代表凡恩相信自己的心意,巴克納心中那股強烈且鮮明的責任感更加確立——他必須好好保護凡恩,保護最重要的人,這是他從現在開始直至死亡,都必須堅守的信條。

 

騎士騰出左手,牢固地、結實地抱住了神父的腰。

這是為了讓對方更加安全的姿態,但對巴克納來說,更像是在捧起自己最珍貴的事物。

 

「我絕對不會放開您。」

 

他看著凡恩的雙眼,在對方耳邊語氣溫柔但堅定地說,如同發誓。


 

一絲顧慮在被緊實的手臂攔住拋到九霄雲外,使魔話語的堅定也帶有百分之百的保證,

「……這樣嗎?」

 

凡恩在雙手環上騎士的脖子,這是他主動第一次靠騎士這麼近,上半身和騎士貼在一塊,臉近乎靠上騎士的側臉,由於距離的關係,也能嗅到對方身上的氣味,巴克那身上有些野性動物的味道……是否是因為儀式的關係?他覺得巴克納的存在於意識之中的一切都被放大了。

 

凡恩緊實的胸膛緊貼著他的盔甲(噢……那可惜的感覺是因為什麼?),被環著的腰肉有些柔軟和彈性,透著神職服漸漸傳來體溫,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到凡恩的鼻頭簡直能擦到他的臉龐,近到他能聞到凡恩身上的味道——書卷、墨水、暖陽下的草原,混合了成熟男性的體味,那一切都是屬於凡恩的氣味,幾乎能擾亂巴克納的心智和慾望——

 

凡恩不曉得為什麼心臟的跳動又忽然加快起來,會是因為飛上天空之前的緊張感?雙手依附在騎士的肩背之上,無從附在心口與方才跳動的快慢做出比較。

 

「或許第一次飛上天空有些緊張,」神父想了一個可能合理的解釋,「但我相信你。」屏除了那份疑慮, 彎著眉眼笑著說。

 

神父的話語和笑容如同以往讓巴克納的內心餘波盪漾,他向對方點了點頭,確定身旁的人做好準備後,騎士雙腳站定,仰頭望著星空,在身後雙翼開始用力拍動的同時微微屈膝,一旁的樹叢因為起飛的風壓而不斷發出細碎的聲響,在一次翅膀往下帶動的瞬間,雙腳立刻藉著強力的氣流騰飛出去。

伴隨著風壓,騎士感覺到環在肩上的雙臂倏地收緊,像是為了給予對方安心,他牢牢地將對方的腰際抱得更緊貼自己。

 

他們離開結實的地面來到了半空中,空氣變得更加沁涼甚至有些寒意,腳下的視野逐漸縮小,遠處的山間樹林皆能盡收眼底,被捲起升空的樹葉反射著月光,身後的披風隨風飄揚,不斷拍動的禿鷹翅膀造成的巨大聲響融合在呼嘯而過的夜風之中。

 

除了風聲、翅膀拍動聲,和自己的心跳聲外,高空中的夜景多了一些廣闊的寧靜感。

 

「還好嗎?」

巴克納輕輕地出聲詢問,低頭目不轉睛地觀察第一次與他飛行的神父。

 

升空後,腳下的樹林逐漸縮小遠去的畫面有幾分不真實。

 

緊張化為新奇的體驗和對於神的美麗造景油然而生的感嘆,凡恩盯著腳下和周圍的景物——騎士緊緊牢固嵌在腰際的手臂和穩定拍擊的振翅聲都讓他安心,但騰升的高度和趨絳的溫度還是讓他的雙手下意識的貼緊巴克納。

 

過一會兒,神父想著這樣緊勒是否讓騎士不適,稍稍的鬆開將視線從周圍的景物轉往騎士的側臉,如鷹的眼已經不知從何時開始看著自己。

 

「呃、好…我、很好…」

 

迎上凜然的目光和側耳細聲的話語,在冷冽的夜風和高空中,他的臉竟開始微微發熱起來,凡恩讓喉嚨發出點聲音,試圖化解沒來由產生的結巴,視線趕緊從使魔的臉移往腳下周圍的景物。

 

「確實、……能在這樣的高度欣賞已經習慣的事物很新鮮……神的造景真美。」

「巴克納,你一個人的時候經常像這樣飛行嗎?」

 

「是的。」巴克納回應,「但幾乎都是在夜晚……或是無人的時候。」

 

他可以感覺到懷中神父的緊張,和迎向自己目光時的閃爍——或許是因為對方正在適應初次的飛翔,畢竟人類並不是屬於天空的生物,而有著翅膀的自己只是剛好如此的與眾不同。

 

鼓動的翅膀繼續帶領著兩人前往目的地,高空的夜景的確如同綠髮神父讚嘆的那般美麗,但對金髮騎士來說,過去50年實在看得夠多了——比起千篇一律的月光美色,現在正環著自己、欣賞著夜景的神父,才是真正最吸引他的目光所在。

 

銀白的月色暈染在凡恩的側臉更顯得柔和,因為飛翔而凌亂的髮絲垂落在額頭,不時顫動的眼睫、好看的鼻梁、緊抿的薄唇,撫在頸間那溫熱的吐息,和那令自己醉心的、凡恩的氣味……飛行中的巴克納不時分神盯著此刻被月光壟罩的對方,像是想要讓眼前的畫面通通印在心底。

 

村莊近在眼前,騎士停止了前進,原地拍動的雙翅使兩人懸在空中,此刻靠在自己身上的凡恩像是被美景吸引住般,偏著頭欣賞著腳下的事物,巴克納突然有股慾望,想看對方在此時月光下的雙眼——他喜歡凡恩的明亮的眼神,喜歡和對方四目相接,喜歡那如夕陽的紅橙映著自己的身影……

天,他在跟腳下的景色吃醋嗎?

 

「凡恩……」

巴克納低聲喚著神父的名,語氣輕柔卻蘊著一絲不可抗力。

「看著我。」

 

「!」

凡恩不明白為何自己要閃避巴克納的目光——他沒有做錯事情,但被巴克納的視線注目的時候有著不明所以的緊張,而後騎士的低喃,和些許唐突的語句也使他楞一會才反應過來對上視線,

那是充滿溫柔和夾帶其它他道不出的情緒的美麗的湖藍。

明明沒有什麼好害怕的,這樣的反應對於處處為自己著想的騎士是失禮的事,接上視線凡恩抱歉的笑著,試著不再偏移對上巴克納的視線,但越是四目交接,神父越是覺得臉上的熱向下擴散,明明身體貼著冰冷的鎧甲,脖子和胸膛卻有些燥熱。

 

「……抱歉,」他眨了眨眼,擠出笑容,試著恢復鎮定,「謝謝你……這樣高空眺望村落的機會確實難得。」

 

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騎士能看見對方的每根睫毛,包括與自己不自然的對視,彼此之間逐漸升高的溫度,神父不自在的模樣和道歉讓巴克納回過了神,意識到自己方才無意識地流露出了不該有的情緒——他嚇到對方了?

 

騎士隱藏在內心中對神父的深刻愛意,是不被他人接受的感情,無法開誠佈公的秘密,只要面對著綠髮神父,他就難以克制自己的慾望,無法壓抑那翻騰的感情,總有一天會造成凡恩極大的困擾,這是巴克納不願樂見的——

 

或許今夜成為了綠髮神父身旁獨一無二的地位,沉浸在不可置信的喜悅讓自己忘了分寸,他早該清楚的,自己必須保護凡恩,而不是讓自己那不合適的感情傷害了對方……

 

「……」巴克納垂下眼簾,注視著對方那好看的眸子,碧藍的汪洋像是要將對方包覆般,他騰出空著的右手,輕輕地撩起凡恩額上垂落的髮絲,舉止流露出像是對待一件寶物那樣珍惜。

 

「只要您願意,我隨時都能再次帶您飛翔。」

語氣依然溫柔如織,騎士向綠髮神父露出了淡淡的的微笑,夾雜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落寞。

 

「我們回村吧。」

 

撩起散落髮絲的舉動,像是將人視為珍惜的物品般輕柔。已經和騎士相處了一段時間,凡恩這才意識到還沒如此仔細的觀察過騎士如同雕琢的精緻五官,和總是透亮的將人穿透的眼珠,神父舒展眉頭,一瞬間掉入被溫柔包覆的汪洋。

 

或許、是儀式產生的暫時變化,也或許只是尚未習慣如此親密的接觸……撇除這些未明的、解釋不清的因素,騎士和自己分享如此難得的美景,都是開心的——

 

「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被月光壟罩的大地,會是這麼美…謝謝你與我分享。」凡恩輕輕笑著,誠摯地說,

「往後有很多機會的……」

 

儘管有些掛意最後騎士似笑非笑的面容,但隨越近目的地,神父的目光自然的回到了腳下的村莊。

 

雖然仍有遭受破壞的痕跡,但那是他二十年以來最為牽掛的地方,往後,他所牽掛的地方會是和巴克納所至的所在,這不代表他不再在乎依傍主城的小小村落,以後有機會,他會回腳下與兄弟細心建立起來人類安居的聚落,但往後在前方等著的是神指引的新的道路。

 

他認為新的道路和舊的並無不同,一路會相同的遵循神的指引,不同的是自己的狀態有了變化,現在的他有新的世界上至深羈絆的存在。

 

思緒到一段落,凡恩將視線從村莊挪回騎士的側臉,或許已稍稍的習慣,這回沒有先前的緊張,帶著淡淡的笑望著專心飛翔的臉龐。

 

凡恩的謝意和許下往後再一起飛翔的期許,平撫了巴克納些許不安的情緒,他衷心感謝神父的溫柔,喜歡神父給予自己的寧靜和安心,不管自己變得如何,凡恩總是能接納自己,甚至讓自己成為特別的存在……

騎士輕垂下頭,不留痕跡地用鼻子輕輕蹭過對方的臉頰,環著神父腰上的手收緊了一下,給于對方無聲、親暱,卻又不會越過那道線的回應。

 

身後雙翼股動的聲響劃過恬靜的夜,眼前就是卷縮在夜色下沉睡的的小村莊,對巴克納來說仍是熟悉不已的住所,是和綠髮神父有著各種回憶的地方。而前段日子魔物侵襲、斷垣殘壁和升騰的濃煙、村民的害怕和憤怒仍歷歷在目,再次回到這裡,金髮騎士的內心更多的卻是期待。

 

因為日夜流轉的孤獨已成為過去,成為簽下契約的使魔、擁有守護目標的騎士,巴克納將有莫大的理由為理想與神的道標共同實踐,最重要的是,他與凡恩已是密不可分的關係,一想到往後的日子能有著對方的陪伴,連此時的空氣似乎都帶了點微醺的氣息。

 

「小心。」有翼騎士出聲提醒,緩緩地降落在會館後方的草坪,待站穩後,始終箍緊的手臂終於鬆開對方的腰際。

當神父暖和的身體離開了環抱的姿勢,結束兩人親密接觸的姿態時,巴克納嘗試忽略心底那份感到可惜的慾望——又或許,他們真的該常常來場飛翔——金髮騎士伸展著黑羽,一邊在心中默默想著。

 

離開飛行中帶來堅實安心的臂膀,落地以後神父領著騎士穿入會院的後門,由於近日供外的客房皆讓支援的同仁進駐,神父將騎士直徑帶回自己的房間。

 

進到室內,在桌前燃起油燈,踩著凳子拿了條冬日用的毛毯,示意能鋪在走道作為休憩的空間,「不介意的話,我能睡地上的。」

 

一旁將鎧甲和披風卸下的巴克納見到凡恩欲睡地鋪的動作,馬上伸出手輕輕握住對方的手腕。

 

「我睡吧。」

金髮使魔凝視著對方低,用不容拒絕的語氣柔聲道,說完旋即放開,盤腿坐在綠髮神父細心鋪好的毛毯上,沉默地觀察著房內的擺設,時而望著神父的舉動。

 

騎士背上的羽翅明顯的需要更大的空間,經一番推辭,神父回到熟悉的榻上,「今晚委屈你了…明早太陽出來,要出發的時候我會喚醒你,」

 

今日是特別的夜晚,第一次的與使魔在滿月定下深厚的羈絆,第一次有人在房間過夜(顯然空間大小不太適合,但依然覺得有巴克納在的空間,特別讓人安心)。

 

神父撐著身子回到桌前,吹熄嬴弱搖晃的燭火,輕輕笑著說「……巴克納,晚安。」有著紀律的獵人這麼說完便蓋上薄毯而眠。

 

「晚安,」神父溫柔的眉眼像是殞落的下懸月,像是被吸引般,巴克納安靜地注視著。

「……凡恩。」

最後輕聲應了對方的名字,像是低喃,像是落在毛毯上的羽根,又像是他逐漸喜歡上如此稱呼對方,帶給他超越兩人過去相處還要更貼近的親密感。

 

月光仍透過窗戶撒落在兩人所處的房間,過去巴克納曾看過裡頭的模樣,但這是第一次,要在凡恩的臥房過上一夜。

簡單的擺設和一些經書與裝飾,顯示主人的個性和信仰,空氣裡滿是書卷特有的莎紙、獸皮氣味,和淡淡的清木香,即是平常凡恩身上縈繞的味道,有種神奇的、令人安心的舒適感。

 

此時還有一股熟悉的清香挾在當中,一盆優雅挺立的鈴蘭佇立在窗前,即使不是開花時期,微弱的香氣仍從原先有著花苞的枝枒暈開,偌大飽滿的綠葉顯示主人仍細心地照料著。

 

巴克納凝視著那盆淡雅的鈴蘭不禁出了神,他憶起了很多事情,還有和綠髮神父一同的經驗,在深山中發現了壯觀的瀑布、在雪地裡回頭看見兩道蜿蜒的腳印、在人聲鼎沸的酒館裡,啤酒泡沫在對方的唇上滑落、在冬陽下,被孩童包圍的神父,露出了比世上所有美景還好看的微笑……

 

此時塌上傳來平穩的呼吸聲,顯示上頭的的人陷入了深眠,騎士將視線移到對方線條柔和的臉龐上,一想到凡恩珍視著他送予的鈴蘭,一想到凡恩願意與自己締結使魔契約,一想到凡恩是如此的待自己視如己出,巴克納無法克制地伸出手,像是稍早飛翔時那般,輕柔地、撫著對方散在額上的髮梢。

 

望著睡眠中的男人,騎士可以聽見寧靜夜中自己鼓動的心跳,融合著膨脹的情緒和渴望,他的動作充滿了愛意,卻又小心翼翼,深怕吵醒身旁的人今晚的好眠。

 

凡恩會知道自己的情感嗎?

他的手指輕觸過對方的頭髮。

 

如果凡恩知曉了一切,又會怎麼反應?

他緩緩、無聲地收回了手。

 

即使如此,騎士對未來仍充滿了嚮往,他之後將為凡恩而活,能和凡恩一同旅行,能站在凡恩身邊,他幾乎已經別無所求。

 

巴克納側躺在毯子上,闔上了眼。

他比任何時候,都還期待著早晨的到來。

理智——或者稱平時慣性的思考方式拉回半跨出的手,不理解為何產生了這樣的念頭,

莫非是因為早晨的陽光照映起來特別神聖的緣故……?

還是因為巴克納是和自己訂定契約的使魔所以產生了想要更加親近的念頭?

 

凡恩有些掙扎的搖搖頭,一直以來他相信堅定的信仰使人心靈豐足,極少對人有多餘的遐想。

 

「…巴克納、巴克納。」 

 

更多的光線斜射進來,提醒了是該早禱和換穿衣裝準備出發的時候,凡恩彎下腰身喚,巴克納比想的要快地醒來。

 

「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嗎?如果沒有其他事情……待會我們做了早禱和梳洗之後,就整裝出發。」笑著喚醒人以後他很快地起身,因為靠近對上視線的時候又覺心跳如昨日儀式上那樣加快了一點。

 

拉開距離回到平常心的神父如他說的,經過早禱梳洗和整裝,帶著隨身的鐵棍和行囊與教堂服務弟兄跟村民道別。

 

儘管對於離去內心不捨,畢竟是花了好番歲月維護起來的村落——但他有著未來世界會變得更加美好的信仰。

 

一路上,身旁帶著深色羽翼的的騎士雖換新整身盔甲,不變的是穩健的步伐伴隨側身,產生的無可取代的厚實的安全和安心感。

 

那份信仰將由巴克納一同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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